阿七的眼神似恨似惱似悲又似憫的望着地上那個公子哥說道:“你那小厮,死得倒幹淨,惡有惡報吧。他自己撞上了櫃子橫出來的一條木屑,一木屑穿腰,死得痛快。”
那公子哥用盡力氣點了點頭,他突然有些茫然,他喃喃的重複了一句:“惡有惡報嗎?”,他環視了一周後,突然沖着林堯喊道:“來吧,我知道我要死了。”
林堯将手中的弓舉了起來,将那沾着血的箭對準了他的心口,她知道,一擊斃命,很快的。
“妹妹。”流徵突然沖了進來,她一把搶過了林堯已經上了弓的箭失,她将那箭矢拿在手上,“可以讓我來嗎?有些疤痕,我想自己洗去。”
林堯點點頭,沒阻止。
那公子哥見着流徵後,喃喃道:“原來如此。你們是黃關鎮的人?不對,黃關鎮的人早應該都死透了,為什麼,你們會想查呢?你們,聽口音,你們應不是土生土長的黃關鎮人吧?翠紅,你一個駱駝院裡的奴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流放之地去查呢?為了銀錢嗎?可你們身上的那種氣味不太像。我看不懂你們。就像,我看不懂,你們說一個小厮那個時候為什麼會去救一個打罵他的公子哥呢?”
那公子哥說着,心口處已經染紅了,不對,應該說他整個身子如今無一處不是紅的了。
流徵在顫抖着,林堯握着她的手将那插入心口的箭再狠狠地往裡推了推。
可能是出于對一個人,不對,是出于對所有能稱之為人的生物。對好的或壞的,對單一的,又複雜的,人性的一個問詢。
林堯問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她看着滿眼的紅問道:“我也看不懂了。最後一個問題,那個小厮,為什麼想要一把骨刀。”
地上那公子哥出血太多了,他的語氣是斷斷續續的。
他說:“年少不得……之物……終将……困其……一生。那小厮想要的……是……骨刀……被罵了……所以,他哭了。那公子哥……想要的……是……認可,也被……罵了……哭了。最後……他在想……從他哭的那一刻起……得沒得到……還有……區别嗎?”
那公子哥的眼睛裡有一個孩子,一個明明可以開心的拿到禮物卻偏偏挨了一頓父母罵,最終哭了一場才得到那個禮物的小孩子。
那公子哥眼裡的小孩子不見了,光也熄滅了。
流徵再次搓了自己的手,她在搓掉鮮血,她看着自己的手哭了又笑了。林堯知道,她是為終于能坦然面對那些疤痕而又哭又笑。
可林堯自己呢?她也本應該大聲放肆的笑,她應該笑着慰藉那些黃關鎮百姓流的血,可現在她卻有些不得勁,怎麼也不得勁,這是為什麼呢?在場的衆人,沒有幾個開心的,這又是為什麼呢?
林堯想,這公子哥真是死有餘辜,他可真壞啊。臨死了,還要讓人對‘人’,這個字産生懷疑。
她想起了一個故事,一個小男孩,因為娘親不允許他去玩紙鸢,在地上撒潑打滾了一個小時。最後,撒潑打滾變成了默默地流淚。及至最後,那個娘親也沒讓他玩上紙鸢,直到那個孩子成年,可以買很多的紙鸢。他也的确是這麼做的,他雇了很多人握紙鸢,放紙鸢,陪他玩紙鸢,但那孩子自己再握到紙鸢的一刻,他就後悔了。因為他居然并沒有很開心。當快樂已經被淚水沖淡,玩與不玩,還有分别嗎?
林堯突然又嗤笑一聲,不解氣般狠狠地踹了那早已與大地同化的公子哥兩腳。年少不得之物又如何?再怎麼不得或者再怎麼得,也不應該用其他人為代價。既然做了這樣的生意,便也該想到會有這麼被拿取報酬的一天。
林堯最終還是讓人送來了一把戎狄骨刀,但那骨刀沒有葬給小厮,也沒有葬給那公子哥,林堯将那骨刀浸過了那兩人的血,割過了那兩人的肉,然後将它放在了黃關鎮的牌位旁。
因為,這骨刀該不該給那兩人,林堯覺得,不應由我們這些活着的人來評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