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光鋪滿的正屋裡靜悄悄的,隻有窗外風拂玉蘭花苞的簌簌聲。
寶依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剛才脫出而出的那句話,倘若面前的郎君真喜歡錦書姑娘,那她問這些又能做得了什麼。
隻會讓他覺得自己蠢笨罷了。
想到這一點,寶依連忙作出解釋:“沈郎喜歡錦書姑娘也沒有關系的,錦書姑娘溫柔多才,愛美之心人人有之,我也很喜歡錦書姑娘這樣勇敢的女娘呢。”
少女小心翼翼,倒是很聰明地彌補方才言語中的莽撞。
“我不喜歡她。” 窗前一道绛紅背影冷言回拒道。
沈詞轉過身來,居高地臨下地審視着她,燈燭下少女的膚如脂玉,透出幾分憐弱。
“你這個模樣是在期盼着什麼?難道是要我娶她,回報她的一廂情願?”
“姜娘子?”
身着绛公服的男子走近幾步,呵出的氣息猶如臘月霜雪一般冰冷,像是織了一張無形的羅網将她籠罩在黑暗中。
“當然不是!” 羅網下的寶依矢口否決道。
“雖然我不知道沈郎和錦書姑娘究竟發生了什麼,可在妾看來,回報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錦書姑娘喜歡沈郎,那并不意味着沈郎娶她才算作唯一且正确的回答。”
“更何況,你現在是我的夫君!我才不想我的夫君喜歡别的女娘。我爹爹隻娶了娘親一個人,哥哥也隻娶了嫂嫂一個人,沈郎心裡沒有别的女娘自然最好了。”
天底下沒有哪一個女娘會期盼自己的郎君用娶妻納妾的手段回報别的姑娘們的愛意。
寶依更是。
過了好一會兒,沈詞才垂眸看向她。
少女眼圈有着輕微的泛紅,濃密的睫毛輕輕顫着,濃睫下一雙桃花盡是。
四目相對,寶依的眼神更加真誠而熱烈。
這樣的眼神頓時讓他想到沈錦書當日身處手腕甘願為母親剜血的情形。
兩人都是同樣的勇敢,可是他如今并不需要面前少女對他表現出任何的熱烈。
沈詞身影頓了頓,看着寶依嗓音微涼說道:“時間不早了,你先睡。”
她先睡,寶依指着自己問:“那你呢?”
“我要去祠堂。”
話畢,便離開了屋子。
寶依終于察覺到其中有多少不對勁了,四月二十一,去祠堂……
抱夏給她卸着頭上的發簪,看到梳妝鏡裡的少夫人陷入沉思,屏去屋内的三個侍女後,好心地解釋關于公子和前主母的一切。
“明日是沈郎生母的祭日?” 寶依喃喃問道。
抱夏梳着她如青瀑的發絲,悄聲說道:“不錯,每年四月二十、四月二十一,公子總要在祠堂祈福兩日,” 說到這裡也讓抱夏很發愁,“每到這兩日都避開所有人,将自己關在黑乎乎的祠堂裡。今天倒是因為有姑娘在,公子才少跪一天。”
“跪兩天?那豈不是膝蓋要跪廢了?” 沒想到謙謙外表的沈郎對自己這麼狠,實在出乎寶依的意料。
抱夏:“所以公子每到陰雨天的時候總會膝蓋疼,但每次犯病了也不吃藥,老太太的話都不聽。”
“老爺的話也不聽嗎?”
抱夏“噓”了一聲,神神秘秘告訴她:“公子不過五歲,就看到母親自|盡在面前,公子知道都是因為老爺的強取才讓母親郁郁寡歡。在知道真相後公子恨極了老爺,就算老爺每個晚上抄經忏悔祈福,将田莊鋪子都記在公子名下都換不來對老爺的原諒。”
“少夫人可要記得這些忌諱,千萬别在公子面前提。”
寶依這下終于了然為什麼今日的沈郎和前幾次遇到的都不大一樣,也了然明日的四月二十一是沈郎母親的祭日,怪不得大家被錦書的一句話吓得倒吸一口氣。
在抱夏和采月幾個侍女們的伺候下,寶依用鹽水漱幹淨口,換上了沈家為少夫人早就準備好的羅布中衣,吃了幾口點心便躺回拔步床歇下了。
侍女離開時,熄了所有的大喜紅燭,屋外隻留下抱夏伺候着。
為了安她的心,抱夏還告訴她:“公子很感激錦書姑娘,并無男女之情。” 讓她斷然可以放心做沈家的少夫人。
寶依本就怕黑,沒有采月在身邊睡的夜裡實在過于難捱,翻來覆去的,整個晚上都在琢磨抱夏晚間告訴她關于沈詞的事。
那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面孔下究竟有一顆怎樣的心啊。
寶依思想不得。
第二日,寶依頂着一雙烏黑的眼圈給公婆敬茶。
常年在尚書任職的家公沈仆射自帶威嚴之氣,一襲官袍未換,更襯得面目嚴肅。
婆母沈氏雍容華貴,長着一雙吊梢眼,一個餘光也不留給寶依。
寶依才不計較,早就聽娘親說長着這樣眼睛的人最不容易惹得了。
寶依做好了萬全的禮貌,微微躬身朝兩幅對聯下的公婆遞茶:“父親母親,請用茶。”
沈氏眼内閃過一絲不悅,不過被她掩蓋得很好。
原本她的兒媳應該是侄女兒錦書,現在卻被面前的小官之女取代了,雖說是應遵聖上之命,可沈氏心裡到底為癡情的侄女兒不平。
看到她那恭敬的姿态,沈氏就想起了自己的侄女錦書,和聲問堂下的婆子:“錦書還沒起床嗎?”
她不接茶,寶依隻能捧着微熱的茶碗,垂眸勉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