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把方舟幾人勸走,謝九淵又在原地坐了好半天,才問:“你不說話麼?”
阿古話不多,謝九淵沒說要做什麼,他就跟着幹站着,這會兒謝九淵開口,他才擡頭看向謝九淵,似乎是有所顧忌,等了會兒才問:“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見嗎?”
謝九淵一下笑出了聲:“這你也信?”
說罷,扯了蒙眼的白紗,笑意盈盈地盯着阿古,道:“我這雙眼睛生得好看得很,我可舍不得瞎。”
阿古對他說謊的行徑并沒有表示出不滿,隻又問:“那……你真的要留在魚子巷嗎?”
謝九淵搭着腿,抱手靠着牆,笑道:“留在這裡幹什麼,跟你們一起乞讨?”
“你瞧不上乞讨嗎?”阿古很認真的同他解釋,“乞讨也可以吃飽飯,可以穿好的衣服。我在這裡就過得很好,六哥他們人也很好,你不用怕在這裡會餓肚子。”
謝九淵隻覺好笑,卻又因為他的誠懇,願意同他多說幾句真話。
“你以為,你那個六哥能護你到什麼時候?今日若不是我,你恐怕就丢了性命,明日若是又有什麼别的人綁了你,你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謝九淵說這些話時帶着笑,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總歸不是好話,阿古瞪着他,道:“沒有你,六哥他們也會救我。”
這說法多少有些孩子氣,謝九淵輕笑一聲,問道:“他就算今日救得了你,明日呢?後日呢?幾十年之後呢?難不成他能護你一輩子?光是魚子巷的生意,怕是也做不了那麼久吧。”
魚子巷消息通達,但消息太過通達,便總有一天會出事。賣人消息,最是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高梧城的鬼市,也做買賣消息的生意,但至今無人敢動鬼市,就是因為鬼市牽扯甚廣,各大勢力皆有涉足。即便是他的千機閣,也是得了他謝九淵罩着,才數十年沒人敢動。而魚子巷一無靠山二無實力,若是哪日不慎漏了馬腳,被消息的主人盯上了,一個乞丐巷子,隻要是稍微有點勢力的人,想要鏟除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年阿古被撿回來,魚子巷雖然沒有歸到千機閣名下,但有謝九淵這層關系在,也沒人會主動去找魚子巷的麻煩。現如今什麼千機閣萬機閣的,謝九淵是不想建了,如此一來,魚子巷沒了後台遲早要出事,過不了幾年,這地兒就得被人端了。
這些彎彎繞繞,謝九淵沒打算給阿古說,既是懶得解釋,也是認定即便說了以阿古的年紀恐怕也理解不了。所以他才隻說魚子巷的生意做不長久。
但偏偏在他說完那話後,阿古卻沒有反駁,反而沉默不語。
謝九淵瞧出端倪來,打量着他,試探問道:“已經出事了?”
阿古擡頭看他一眼,卻道:“不關你的事。”
這當然是對外來者的防備,魚子巷的生意決不能往外說,這是魚子巷人人都知道的事。
謝九淵也不再追問,隻道:“若是我有辦法能解決你們當下的困境,你想試試麼?”
阿古仍然是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但沒忍住問:“你有什麼辦法?”
見人輕易上鈎,謝九淵笑了笑,往前傾身,手指抵着下颚,道:“想要保護什麼,物件也好,人也好,最有用的辦法當然是自己變得強大。你有一副好靈根,不是麼?”
阿古被這話吓了一跳,眼裡的驚愕根本藏不住,人都往後退了一截。
被他的反應逗笑,謝九淵道:“怕什麼,有靈根又不是什麼丢臉的事。你那個六哥知道嗎?”
不等阿古回答,謝九淵便點頭下了結論,道:“哦,應當是知道的,興許也隻有他知道,對麼?”
阿古看着他,不說話,但這在謝九淵眼中已然是默認了。
謝九淵又抛了話引,問道:“既然有靈根,隻要你修煉得足夠強大,自然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阿古明顯因這番暢想受到了觸動,眸子一下亮起來,但不知為何又很快黯淡下去,似是失落。
謝九淵輕易便明白他這失落從何而來,卻不點明,隻道:“空有靈根卻不用,豈不浪費?”
這回,阿古終于極小聲地開了口:“又沒人教……”
等到了想要的回答,謝九淵立時便笑着道:“我教你啊。”
他說得十分輕松,不像是有所圖謀,仿佛這是什麼不值一提的順手的事似的。阿古擡頭看他,竟無端覺得他這話是認真而且可信的。
他在魚子巷生活了十幾年,最信任的人就是六哥,六哥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聽,都會信,都會照做。六哥還同他說,千萬不要相信什麼都不圖就幫你的人。但偏偏就在此刻,他竟然會相信一個隻見第一面的人。
“為什麼要幫我?”猶疑很久,阿古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因為——”謝九淵本想再編個諸如“家中有個幼弟,你長得像他”之類的故事,但他頓了下,複又笑,接着道,“因為你瞧着讓人高興吧,所以我願意幫你。”
阿古想了想這話的意思,問:“你隻是瞧着我就高興嗎?”
謝九淵實話道:“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高興,不過現在是高興的。”
阿古定眼看了他一會,問:“那,你要怎麼教我,在哪裡教?”
謝九淵道:“不是在這裡,放心吧。”
阿古抿着唇,沒說話。
謝九淵:“怎麼了?”
沉吟片刻,阿古道:“你很聰明。我心裡想什麼,你總是能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