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個弟子也沒想到洞内會有人,但見對方一副被吓得驚慌失措的模樣,頓時就生了愧疚。
其中一個弟子上前安撫道:“你别怕,我們不是什麼壞人,隻是經過此處,想要進來歇腳的。”
謝九淵這才微微轉過頭來,帶着警惕輕聲問道:“你們……是何人?”
“我叫方舟,與我同行的一個叫楊懷,一個叫楊虛,我們都是九司台的弟子。你的眼睛……是看不見嗎?”
那叫方舟的弟子介紹完,便試探着問了後面的話。
不怪他懷疑,且不論靈獸魔獸,他們進來時甚至遇到了毒障,一個患有眼疾的人是怎麼到這深處來的?實在叫人匪夷所思。
況且,此人身上毫無靈氣,俨然是個普通人,他們三人進來時都吃了不少苦頭,這人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卻是沒有受傷的痕迹,怎麼看都是件怪事。
但懷疑歸懷疑,對方模樣瞧着太過無害,所以方舟問話時,語氣不自覺便輕柔起來。
他的問話似是戳到了謝九淵痛處,謝九淵低下頭去,手指隔着白紗輕輕觸碰着眼睛,像是難過。
“我這眼疾……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因太過醜陋,用白紗遮着……”說着苦笑一聲,“也就不會吓到人了。”
洞内火光明亮,謝九淵雖沒有完全擡頭,但他側首看人時,三個弟子對他的容貌也能窺見一二。
而僅僅是這一二,也已經足夠讓三人驚歎。
此人一身紅衣,華而不俗,眉間若蹙,輕聲細語,是個柔弱良善的少年模樣。
聽他說眼疾是從小就有,三人皆心生憐憫,也放下戒心來。
不等他們開口,謝九淵便又道:“幾位既是要歇腳,便先坐下吧,我這裡還有些野果子,你們若是不嫌棄的話便拿去吧。”
說着,雙手便摸索着身旁,将那些野果子捧了出去。
他一臉笑意,十分友好,幾個弟子見他身邊吃的隻有野果,不好意思接,又不好意思不接。
謝九淵當然知道他們的顧忌,換了當年的自己,要是遇上今日這境況,隻怕會立刻掏出靈戒裡的糕點馕餅相送。
當然,如今是絕不可能了。他已經過了一腔熱血,熱衷懲惡揚善的時候了。
謝九淵又道:“你們放心,果子我洗過了,是幹淨的。”
這話倒是真的,他極愛幹淨,這地上墊了草席他都覺得是委屈了自己,吃的東西若是沒洗幹淨,他是決計不會碰的。
對方如此友善,方舟幾人不好拒絕,道了謝,接了果子,也搬了石頭坐下來。
交談間,他們問及謝九淵一個人怎麼會到這偏僻危險的地方來。謝九淵睜眼編瞎話的本事已經爐火純青,張口就來。
“不知……你們可曾聽說過葉城謝家?”
楊懷最先應道:“葉城我們自然是知道的。”
葉城最出名的不是葉城本身,而是一家名叫“十有八九”的拍賣行。衆仙門裡,大抵沒有誰不知道這家拍賣行了。
“不過,葉城的主家是葉家,這謝家……我們确實沒聽說過。”
謝九淵笑笑,心道:沒聽說過我才好編。
于是他接着道:“謝家其實也是葉城的富戶,我是家中幼子,排行第九,名叫謝九。我從小眼睛便有缺陷,身體又孱弱,所以爹娘待我……”
他垂了眼,頓了頓才低聲道:“爹娘待我不如尋常人家,家中親姊兄弟也覺我礙事,不喜我。前些時日,我摔碎了家中一套名貴的茶盞,父親一怒之下便将我趕出了謝家,任由我自生自滅了。如今,除了身上穿着的這件衣服,我已身無分文,連頓飽飯也吃不起了。”
“一個茶盞而已,你爹娘怎麼能這麼狠心!”楊懷最先跳出來打抱不平。
聞言,謝九淵低下頭去,笑裡帶着苦味。
“我娘……”停了好一會,他才繼續道,“我娘在我幼時便去世了,如今的……是我爹的續弦,我們并非血親,她不喜歡我也是應當的。”
見他神情難過笑得勉強,三人皆是唏噓不已,一時無言,方舟歎了聲,道:“世事無常,你也别太苛責自己了。現下你可有什麼打算,又怎麼會到這裡來呢?”
謝九淵道:“我有眼疾,一個人不認路,稀裡糊塗的也不知走到了哪兒,突然聽見了十分奇怪的叫聲,很是害怕,不知怎麼就逃到這深山林子裡了。”
凄苦的身世編得有模有樣,最後,他失笑一般道:“說來恐怕幾位會笑話,我誤打誤撞到了這林子裡來,雖然尋到了這處有草席的山洞,但心裡仍然十分害怕,若非是遇見幾位,這會兒隻怕已經吓暈過去了。”
見他不像說謊,方舟道:“你聽到的怪叫,許是這森林深處的靈獸,你隻是一個普通人,行動不便,遇到這種情況自然會害怕,我們怎麼會笑你?”
“是啊,你一個人在這林子裡跑,還能找到這麼個山洞躲藏,又生了火,已經很厲害了。”楊懷從靈戒裡拿了個油紙包,“我這裡還有一些薄餅,你先吃着充饑吧。”
紙包不由分說被塞到懷裡,謝九淵差點沒忍住給扔出去。
他在四夷門時不愁吃穿,在千機閣時更是珍馐美味,哪裡落得到吃薄餅充饑的時候了?
謝九淵心中十分嫌棄,但不好表露出來,隻故作推辭道:“這怎麼行,此處如此偏僻,隻有些野果飽腹,你們幾人也要吃東西的,我如何能占了你們的吃食。”
說着,便趁機想将紙包推回去。
怎料楊懷一句話給他堵了回來:“你就收着吧,我們吃了你的野果,送你幾張薄餅也是應該的,況且我們身上還有其他吃的,餓不着,你就放心吃吧。”
謝九淵頗為嫌棄,但無可奈何,硬逼着自己說了句“多謝”。
楊虛問道:“既然你回不了家,可還有别的親朋好友可以投靠?”
他這一問,着實把謝九淵問沉默了。
這幾個少年郎還真是和他年輕時相像,都這麼愛管閑事。
謝九淵十分笃定,他若是說自己無處可去,這幾人就要開始給他塞銀錢了。
富家公子淪為乞丐,這樣的大戲謝九淵可不想唱。
謝九淵道:“不瞞幾位,我幼時曾結識一位好友,如今正打算去投靠他,幾位不必為我……”
“擔憂”兩個字還沒說出來,三個弟子互相望了望,不約而同道:“我們送你去。”
謝九淵:“?”
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