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擁擠的過道中擠出去,幾乎用盡畢生力氣奔跑着,我記得節目組的醫生在哪。
那醫生驚愕地看了眼我的臉色,“你怎麼自己跑過來了,工作人員呢?”
我早已上氣不接下氣,“醫生,小聲點。”
“什麼小聲,你這樣怎麼繼續比賽,必須馬上送醫院!”
我幾乎哀求,“小聲點,我知道。”
如若讓工作人員知道,無論大病小病,節目組為了不出安全事故,是肯定要送醫院的,然而今天的所有比賽事宜都已定好,播放平台也早已做好了最終篇直播準備,絕不可能因為我一個人中斷錄制!
我簡直心如刀割,霎時間隻想罵天罵地了。有時候,或許人就是有某種氣運,而我,就是永遠在不該出意外的時候,發生意外吧。
我有如五髒六腑都被刀絞,巨大的毀滅感占領理智,扯着醫生的衣服,急躁煩怒地說:“随便給點止痛藥就好了,快點!”
他也急了,“你這年輕人,怎麼這樣!這身體的事情,能開玩笑嗎!”
他懂什麼!我張口隻想罵人了,然而話到嘴巴,臉頰卻先滑下兩痕熱淚。一切都會被這個意外毀掉的,外人看來的一點小事,我那時其實生不如死。
他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好像頗為無奈地妥協了,翻出一瓶止痛藥給我,道:“最多吃三片,絕不能多吃。”
“多謝。”我奪過藥片就往外沖。
他在後面喊:“欸,沒發燒吧?”
我早已沒心思聽了。我們是第二隊上場的,開始前還有一陣介紹亮相,我必須快點趕過去。搖搖晃晃地倒出了幾片藥,我沒來得及看是多少,就一股腦塞進了嘴裡。
“鐘夷商?”
我飛快的腳步停住,下意識地把藥瓶塞進袖子裡握緊,偏頭看向來人,有些恍惚,“應官老師……”
他輕輕皺着眉,我冷汗涔涔,他道:“快開始了怎麼還在這裡逗留,快進去吧。”
他沒看見就好。我大松口氣,這止痛藥生效好像很快,胃裡翻湧的感覺好了些,身體竟也有了點暖意,這才醒悟已然很久沒看見他,這些天被壓下去的失落此時全浮現出來。
“走快些。”應官催促,他往日都是氣定神閑,現在看着我的眉眼都是緊蹙的。
我那不值一提的失落瞬間就不見了,道:“我和老師一起走。”
他提快了腳步,我快步跟着他。進去前,裡面的燈光還暗着,導師未到齊,時間也才剛要到,還沒開始。應官的神色稍稍緩和下來,輕聲說:“快進去吧。”
他當然不适合和我一起進去,我知道,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伸出手,我傻傻地看着他,以為他會鼓勵地拍拍我的肩,但是那手卻落在我衣服的下擺上,輕輕扯了扯因為奔跑而略帶淩亂的褶皺。
“加油。”他說。
我飄飄乎地回到座位上,頭腦茫然,擡頭望天,心裡有陣甜意絲絲縷縷地往外冒。快輪到我們時,才回過神來。
感冒而已,并沒有什麼。隻要忘記它就好,練得多了身體總會有肌肉記憶。在踏上台階的那一刻,我突然頓悟。
一切都很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每一個該有的轉音、該踩的舞步,都沒錯。一切都很好,這是我最好的舞台了,謝幕時,我清楚地明白了這一點。
隻是這最後一刻的到來,比想象中的都沒有心緒波動。第三組選的歌叫《六月》,我記起初來時,也是差不多夏季。我們幾個人坐着大巴,那時候吳界還在,姜思名說了一堆沒人理的冷笑話。
短短幾個月過去,事過境遷。從沒覺得值得紀念的畫面此時卻紛紛飛逝在眼前,我在回憶中站起來,和隊伍一起站到台上。原來我們有這麼多人,一起站上來,竟站滿了整個舞台。
“接下來,請應官老師給我們頒獎。”
他無疑是最合适的人選。我不知為何有些與有榮焉,忍不住輕輕地笑。他早已走過了前面的隊員,恰好走到我面前,把每個人都有的獎杯穩穩地托到我手裡。
如果沒有鮮花,獎杯,他願意收下嗎?我看着他溫柔的雙眼,他道:“恭喜。”
我突如其來激動,“老師,我……”
“砰!”的巨響,獎杯砸到舞台上,我彎下腰,突然吐了一地。
……如非這是一本回憶錄,我絕不願再回憶起這件事情,簡直是我的恥辱。——不過寫出來,讓應官再笑一笑,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