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某部歌舞愛情電影大熱,男女主在油畫般的光影裡跳舞,這讓格裡菲斯天文台在很長一段時間内,成為“加州必打卡”的網紅景點之一。
宋昭甯很小的時候來過,後來也陪國内友人去過幾次。
她不覺得多浪漫,倒是想,如果有人在這裡被劫持,恐怕不會太好逃生。
所以,比起浪漫之都,加州也很适合罪惡之都。
她換了個更為舒适的坐姿,管叔連着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說已經定位到這個車牌,宋昭甯讓他不要擔心,一切都是誤會,已經到半路了。
管叔這才回了一個随時電聯,小姐。
宋昭甯收起手機,指端輕輕地碰上側邊鎖屏鍵,咔哒一聲,那場隻為一個人綻放的煙火,無聲無息地湮滅。
席越心情愉悅,等待紅色交通燈的間隙,他連上車載藍牙,随興點了點,下一秒意外地揚起眉梢。
“巧了寶貝。命運都站在我這邊。”
宋昭甯目光順到他點開視頻播放的手指。
她看了好幾秒,瞳孔一凝。
不是視頻,而是某段實時監控的錄像。
還是直播。
席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坐直了身,一截纖細玲珑的腰背,如此單薄,卻如此堅韌有力。
真讓人想摧毀。
舌尖舔過牙齒,他用力咬住,留戀迷醉地吮吸着唇齒的血腥。
前半分鐘的音畫略有些不同步,之後進入正軌。
她聽見聞也的聲音。
“嬸嬸。”
.
馮院在手機上和她說了聞希出院的事情,宋昭甯原本打算親自接送,無奈本家一通電話打過來,二話不說勒令她赴美。
所以航班訂得倉促,她連行李都沒怎麼收拾,随意塞了幾件衣物。
宋微多年不插手公司大小事宜,但她的每一個決定公開透明,逃不過宋微的眼睛。
假設她的母親說今夜九點之前就要看見她坐在家裡大廳,那麼宋昭甯哪怕手上有一樁高達上億的合同,也必須為之讓路。
沒什麼道理。
在她病态又扭曲的家庭裡,她是不被愛的那一個,也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她知道的。
但是看到他被人如此溫柔對待的時刻,明明沒有知覺的小指卻傳來陣陣強烈的幻痛。
不是嫉妒,也談不上慶幸,可能就是單純……覺得有些遺憾。
如果不是因為來到宋家,如果不是因為顧正清戛然而止的生命,也許聞也能夠過上不一樣的生活。
她聽着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問他最近怎麼樣,工作累不累,辛苦不辛苦,有空了要多回家,過兩天給聞希炖大骨頭豬腳湯;又說天氣冷了,要多穿一點衣服,不要感冒着涼。
聞也一一應了。
她個子矮,加之多年辛苦勞作,身材走形佝偻,面對一米八幾的聞也,需要微微踮腳,才能把手掌放到他肩上。
席越冷眼瞥着,嘴角冷嘲:“無聊。”
但很快,溫馨的家長裡短結束。
女人不知為什麼,低着頭,嗚嗚也哭起來。
“小也……小也,嬸真的沒辦法了,嬸就這一個兒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女人年紀不大,但多年苦勞讓她的精神面貌比實際年齡要衰老幾十歲。
她穿着一身老氣過世的衣服,已經是那麼冷的冬天了,隔着屏幕看,外套也透着一股窮酸的單薄。
聞也雙手去扶她,她不肯起來,淚流滿面。
“他們說,隻要你出面,就能把兒子還給我……如果不行,那、那下一回送來的,就是他的手指了!”
歇斯底裡的哭泣掩蓋了信号不好的頻響,聞也面色蒼白,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伸手攙扶的動作僵在半空,全身血液沸騰滾燙,耳邊傳來深水之下的嗡鳴,他恍惚地眨了下眼睛,有什麼沿着眼尾墜落。
因為太輕,所以宋昭甯沒有看見。
“好。”他閉了閉眼睛,輕聲。
席越索然無味地扯了扯唇角:“啧,沒什麼意思。”
宋昭甯平靜地看完,她支出一根手指,果斷地關閉屏幕。
黑色的液晶顯示屏,清晰地映出她隐隐克制着什麼的神情。
席越往後靠了靠,他把車速放得很慢,如同第一次觀光加州的異國旅客,從容自得地欣賞這座紙醉金迷的國際都市。
“半個小時,我會接到他的電話,而你那位沒用的小男友,會答應我開出的條件。”
她冷聲:“什麼條件?”
他斜乜她一眼,知道她已經輸了。
“他那好叔叔,聞耀祖,欠了很多錢。”
席越輕浮地用眼神描繪她:“說起來,如果不是有他從中幫忙,聞也不會輕易被顧圖南吊住,那些事情,原本和顧馥瞳就沒什麼關系。隻是……”
他惡意地拖長尾音,每個字都像陰滑濕膩的毒蛇,嘶嘶地吐着紅信子。
“我跟他說,想要保住聞耀祖,想要保住你那便宜弟弟,可以,但有一個要求。”
他一腳刹車,宋昭甯随着重力慣性猛掼出去,又被扣着的安全帶摔回來。
她蹙起眉心,席越欺身而上,灼熱黏膩的吻落在她耳骨位置。
宋昭甯反手按住他額角,雷厲風行地将他的腦袋重重撞上車窗玻璃。
“你想做什麼?”
聽出她咬牙切齒的口吻,席越不怒反笑,他半垂着眼,淡金色的睫毛輕輕顫栗,一種從身到心的極緻愉悅。
“這個問題,問得太晚了……”
席越回過頭,直起身,吐息蹭過她的手腕内側。
“甯,當年他選擇了顧正清,這一次,他會選擇你嗎?”
“一百五十萬,離開你和保下聞耀祖一家。你說,命運的天秤,會傾向哪一邊?”
宋昭甯不做選擇。
她單手扶着車頂,視線沉靜。
席越用一張柔白手帕擦拭額角磕出來的傷口,車門有個小而堅硬的凸起,他很不巧地撞到,刮破表皮,流了點兒血。
血迹沿着他立體眉弓蜿蜒而下,最終洇入深黑色的衣領。
宋昭甯注視着那點嫣紅,很平靜地,用一種他從沒有聽過的口吻說:“席越,你在教堂告解的那些話,我沒有忘記。”
席越一愣,他擡起頭,混血兒的眼睛逆着光,變成了無機質的鉛灰色。
她目光頓了頓,冷白骨感的指尖抵在他頸窩,抹去了那粒小小的血珠子。
“對你這種人來說,開車一定很不容易。”她說:“你母親當年,或許沒必要去世的。”
一直到晚飯時間,停在香杉小徑的那輛黑色庫裡南,依舊不曾離去。
宋昭甯漫不經心地坐在可以容納十來人就餐的奢石餐桌,她看着爺爺從護城帶到美國的管家和保姆,都是熟面孔,有些喚她“小姐”,有些喚她“小小姐”。
她都點頭。
宋老爺子抱着一隻蘇格蘭高地長毛貓,見了她,很是眉開眼笑。
“看看誰家的小公主回來了?”
宋昭甯無奈:“爺爺。”
她望向他身後,沒見宋微,問:“媽媽呢?”
老爺子精神矍铄,彎腰把貓放到地上,小貓像個旋轉拖把蹿成一條影子。
他雙手扶着鑲嵌松綠石的椅背,笑呵呵:“瘦了很多。上回和你電話裡溝通的事情,考慮好了嗎?”
她點頭:“沒考慮好,就不會回來。”
老爺子故意闆起臉,粗着聲音說:“什麼話!你一年才回來幾次,難道你都不想爺爺嗎?”
宋昭甯說想,但我很忙:“爺爺,我其實做得不好,對不對?我不如大哥。”
她講得很突然,宋老爺子沒有防備,因為年老而溝壑縱橫的臉上流露錯愕神色。
别墅沒有裝電梯,宋微從旋轉樓梯下來時,恰好聽到她這句話。
她一指按着白色無線耳機,英語對那邊草草說了兩句話,收線後神色不虞。
“回來了?”她看向宋昭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