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裡南的座駕體驗不是那輛九十萬寶馬可以比拟的舒适,唐悅嘉在許勉的幫助下把行李箱放到後備箱,壓着衣角拘謹地坐上車。
宋昭甯打電話,英式口音矜貴優雅,某幾個單詞帶了不明顯的笑音,唐悅嘉聽得一知半解,懊惱地輕擰眉尖。
頌域當然有自己培養的翻譯團隊,最常跟在宋昭甯身邊的兩位翻譯,一位是高翻院的頂尖人才,另一位精通多國小語種。
兩日後的頂尖峰會,她隻帶唐悅嘉開拓眼界。
小姑娘不知道這茬,覺得自己給她丢面。
小鹿一樣黑亮清潤的大眼睛茫然地盯着側視鏡,她沒有看疾馳倒退的街景,手指習慣性扣着西裝下擺,坐立不安又難堪。
這一刻才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答應,為什麼要試一試。
妄圖去摘不屬于自己的月亮,可能嗎?月亮隻能高懸天上。她遠遠看着,偶爾被月光溫柔照耀,就很滿足了。
但下一秒,她想起宋昭甯對自己說過的話:
“沒關系,這些錢,可以擁有你人生的試錯成本,我已經很高興。”
年紀太輕的女孩子暫時沒學會喜怒不形于色,她擡手捂嘴,掌心邊緣蹭着柔嫩小巧的鼻尖,呼吸輕薄地噴着肌理,她無法自控地暗自竊喜,緊接着又想起另外一個人來。
她和方明棋當然沒發生什麼。
他長得好看,又願意花心思追求自己,她一高興,願意和他浪費幾個月,滿足虛榮心的同時還可以打發時間,何樂而不為。
但是,他會喜歡自己,是因為他們還算是同一個階級的人,A9家庭,經濟合适,門當戶對,搞不好真的能從玩咖發展為終身伴侶。
和這樣的家庭結合,婚前白紙黑字的協議免不了,說不定還會加上一兩條有關于“婚外情”的詳細條款。
可是,那樣落于俗套的男人,宋昭甯怎麼會喜歡?
她百思不得其解,細白手指搭着下巴,轉過頭,一瞬不瞬地盯視宋昭甯。
座椅隔着星空黑中控台,宋昭甯的位置背陰,半張臉捺入一小片淺淡的陰影,側頰眉目輪廓極深,是相當英氣成熟的長相。
你可以想象她運籌帷幄獨掌大局,卻絕對想象不了她會對某個男人撒癡撒嬌。
宋昭甯注意到女孩子充滿好奇和探究的視線,她挂斷電話,低聲和許勉說了什麼,唐悅嘉沒認真聽。
距離起飛時間還有幾小時,宋昭甯吩咐:“先去市二院。”
唐悅嘉倏然回神,問道:“市二院?宋小姐是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接收到對方擔憂的目光,宋昭甯寬和地笑了一下:“我去探望一位弟弟。”
“弟弟?”唐悅嘉眨眨眼睛:“宋小姐原來有弟弟?”
她沒有注意過自己僭越的口吻,宋昭甯對好看的小姑娘也總有耐心。她目光從她略顯不合身的西裝掃過,手指别正衣襟,帶着她身上冷感的香氛。
“是小時候和我一起生活過的弟弟。”
宋昭甯将她耳邊垂墜的毛茸茸碎發勾到耳後,視線中沒太多私人情緒:“這西裝不襯你,是我沒說明白,你可以穿私服。等落了地,我帶你定制幾套。”
沒有任何女孩子不喜歡給自己購置新衣服,唐悅嘉也不例外,她羞赧地點頭,臉頰紅得發燙,傻乎乎地把臉埋到合十的雙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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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再來市二院,不需要任何人領路,她輕車路熟地來到聞希病房。
在宋昭甯的幹預下,已經将他從四人間轉到了環境相對舒适寬敞的單人間,費用走她的私賬。
開門的是聞也。
唐悅嘉還記得他,小小聲地驚呼道:“是你!”
那天跟在宋小姐身邊的PLDD!
聞也掃她一眼,目光慢了半拍落到宋昭甯身上,她聽見病房内傳來男孩子清澈幹淨的少年音:“哥哥,誰呀?”
聞希靠着床頭,他面前擺了張簡易的小桌闆,上面放着之前宋昭甯送他的六一兒童節禮物。
“是我。”
聞也側身讓了半步,宋昭甯與他擦肩,唐悅嘉站在門外,微微踮高了腳。
“昭昭姐姐!”
聞希氣色比上次見面好了些許,但還是瘦,條紋病服下的兩條手臂瘦骨棱棱,指關節泛着病态青白。
宋昭甯瞥下目光,坐到床邊,擡手揉了揉顴骨明顯凸起的臉頰。
“身體最近怎麼樣?”
“呆就不——吃得好睡得好,而且哥哥一直有來陪我呢。”
聞希把拼了一半的樂高摟在懷裡,笑得牙不見眼:“對了姐姐,哥哥買了很多水果,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洗。”
唐悅嘉遲鈍地反映了下,才明白“呆就不”是日語沒問題的空耳發音。
宋昭甯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溫聲道:“我什麼都不吃。我下午的飛機,可能得在美國待一周。”
聞也站在門口,循聲看過來。
修長眉宇短促皺起,又在瞬間平息,他垂下眼,喉間泛起不知緣由的苦澀。
聞希長長地“啊”了一聲,果然露出失望神色。
但他的失望轉瞬即逝,從小敏感善良的小孩子試圖用大大方方的笑容掩蓋内心沉重難言的失落。
“沒事的姐姐,你的工作最重要。等你回國了,再來找我玩,好不好?”
宋昭甯微微一笑:“不行。”
大概是她說得太快也太輕,不光是聞也和聞希,就連唐悅嘉都愣了下。
聞也咬着後槽牙,竭力忍耐着翻湧沸騰的情緒。他撇過頭,因為過于緊繃而露出青筋明顯的咽喉。
宋昭甯把小男孩攬進自己懷裡,聞希靠着她柔軟曲線,眼眶迅速洇紅。
“我已經答應過你,我會成為你手術成功結束後,看見的第一個人。聞希,我不說謊,而你要相信我。”
過于峰回路轉的劇情,聞希眼淚半落不落,他松開之前攥得死緊的樂高,改換雙手擁住宋昭甯的腰線,他埋得很深,眼淚沾濕她襯衣前襟。
因為長時間的化療,一頭烏黑柔軟的黑發全部剃光,宋昭甯拍着他瘦薄背脊,病服下的脊骨突兀硌手。
唐悅嘉捂着心口,唏噓道:“原來宋小姐也會開玩笑,吓壞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