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也打燈變道,駛下高架橋,走快速二路。
庫裡南跟在車流之後,同樣亮起橙色右轉向燈。
宋昭甯是什麼時候察覺到有人跟車?
是剛剛,還是打從一開始?
聞也面色一沉,試圖甩掉如影随形的黑色庫裡南。
“沒用的。”
她渾不在意地淡聲:“席越性格偏激,他不會隻用一輛車跟我。剛才我說的白色大衆和紅色桑塔納隻是玩笑,右後方的護D和護A,都是他的車。”
聞也見縫插針地超車時往後視鏡掃一眼,果然,白色大衆加大馬力跟上來。
她并指揉了揉額角,降下一線車窗,從容地點起一支煙。
“如果是他,能用一萬種方式讓你在這個城市消失——别露出這種表情,我不會浪費時間開玩笑。如果中間沒有人插手,你以為你隻是簡單地被人打斷一條手,然後在這裡對我冷嘲熱諷?動動腦子吧。”
接下來一段路,聞也和窮追不舍的那幾輛車較上了勁,心底同時斟酌宋昭甯話裡的可信度。
中間有人插手了,這句話她沒有說謊。
他被打得半死不活之時,有人攔了一道。
彼時席越似笑非笑,他用那雙英國塞維爾街頂級手工裁制的皮鞋輕輕踢正聞也鮮血淋漓的下颌,混血兒的眼瞳閃爍着野獸猩紅的光芒。
“這條命,算她替你留住了。”
隻斷了一條手臂。
這是他們有錢人較勁的遊戲,也是高高在上的仁慈。
“……為什麼是我?”他澀啞着聲:“你未婚夫為什麼不對付醫院裡那男的?”
宋昭甯不以為意地聳肩。
“你不能用正常人的邏輯去揣摩席越。他對我交往什麼男人,其實不感興趣。但他無法容忍這個世界上有劣等複制品的存在。”
“劣等複制品?”他目光陡然冷峻,眉心壓得極緊:“宋昭甯,你們不要太可笑了。”
宋昭甯靠着後座,淨瓷般光滑清透的側臉映着轉瞬即逝的燈光,唇角懶憊提起,繼而平平落下。
“隻是我的猜測。”她靜道:“你跟蹤我這件事情在某種程度上讓他感覺到了威脅。别急着生氣,我已經強調過了,席越是個瘋子。”
聞也不可置信:“那你還和他訂婚?”
宋昭甯擡了擡眼,認不出眼前這條路。
“訂婚的是宋家和席家,不是我。”
形狀好看的唇角抿成一條清晰深刻的直線,聞也再無話可說。
他試圖把所有注意力傾注在開車一事上,他對護城的熟悉程度遠勝任何人,在他晝夜不停打工的那些年月裡,他曾經走過每一條陰暗腌臜的長巷,堆滿廢棄垃圾桶的小道,還有那些尋常人根本不會踏進去,連月光也欠奉的老破小。
幾番角度刁鑽的碰撞後,終于甩掉鬼影一般的跟蹤者。
宋昭甯看着眼前愈發低矮密匝的樓影,有種上個世紀特有的中式夢核。
年久失修的老式路燈,最高七層的步梯樓,外牆斑駁落漆,小區門口的廢水溝臭氣熏天,蒼蠅盤旋圍繞,月光凄冷地蕩在凹陷不平的路面,宋昭甯看見成排林立的白色晾衣繩,上面吊着來不及收下的寬大褪色内衣褲。
指間未燃完的煙味逆風撲入車廂,聞也松開握着方向盤的手,他半垂眼,車頂柔和溫暖的燈光映不出他眼底神情。
“沒來過這種地方吧?”聞也嘲道:“月租980元,押三付一。房間20平,沒有空調,沒有地暖,一天供應兩小時熱水。托你的福,我現在得回去沖涼水澡。”
“哦。”
宋昭甯轉過臉,她目光很輕,卻滾燙地烙在他心上。
聞也回避了她的視線,她微歪頭,幾秒後,伸手捏着聞也下巴,在他混雜着驚駭、荒唐、懷疑和茫然的目光中将他的臉正向自己。
“你是想跟我說,你的苦難,拜我所賜?”她挑眉,慢聲地笑:“聞也,這麼大的人了,别和我撒嬌。”
聞也:……
他喉結重重一滾。剛想扭頭,宋昭甯已經松手。
她若無其事地撚着指尖,手指很冷,帶着腥寒雨水的潮氣。
“我沒有撒嬌。”
聞也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借此平複胸腔如岩漿般沸騰洶湧的情緒,他說:“我隻是想告訴你,因為你和你未婚夫變态又病态的相處模式,導緻我,這個無辜路人,花掉了小半年的房租。”
宋昭甯沉默一息,雨線墜落的玻璃映出她清晰深刻的骨相。
她注定無法理解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她一個打開看一眼就再沒用過的手包,不光需要配貨,還要排隊半年到一年以上。但她是品牌全球SSVIP頂級客戶,年消費額在九位數以上,所有任何沒有正式面市的LOOKBOOK會在第一時間送到她手上。
那些美好的、昂貴的、高級又明亮的,代表地位、階級和權錢的一切,皆在她目之所及又唾手可得的的地方。
雲泥之别的差距,她當然不會對聞也所遭受的貧窮感同身受。
誠然,聞也不可能希望她能理解或産生類似内疚後悔的情緒。
大小姐就該永遠穩坐神壇,别為了任何人跌落。
她不說話,煙盒丢在側邊收納匣。
片刻,她把打火機收回包裡,優雅自然地疊着長腿,踝骨線條筆直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