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研讨會他能聽懂幾個字?我在台上作報告,他是不是覺得我在表演?是不是在他眼裡我就像……像孔雀一樣在開屏?”
“就像挑選商品,看到櫥窗裡被放在展示台上一圈一圈旋轉的商品,其實什麼也不懂,但總還想着評頭論足幾句……反正自己有錢就覺得什麼都能買到,什麼事情都能辦到……”
程臻的思緒飄遠,她想到了另一個人,一個來參加那個研讨會,自己原先并不認識的一個老教授。
老人在她彙報完之後,很認真地做出了一番點評,甚至在整個會議結束之後,還單獨找到她,表示了贊賞。
那位老教授十分認真地對她說,“孩子,如果這真的是你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堅持下去。”
程臻每次都能想到那位老教授,然後心裡湧上十分慚愧的情緒。
甚至,她每次審視自己現在這副頹廢樣子,并沒有對過去努力的自己覺得虧欠,反倒是覺得虧欠了那個老教師。
總是會被一些陌生人感動,也總是會對一些沒什麼交集的陌生人感到虧欠。
“是我被殘酷的現實給打倒了,如果我可以再堅強一點,如果我可以再努力克服一下困難,或許也不會成現在這樣,對不起……”
“不對,原因不在我身上,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豬的差距都大,都怪楊名那種不負責任不顧學生前途的老師,他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義務,一天到晚指望着我們的結果給他評職稱……都怪那些關系戶,他們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對,這不是茅坑……他們腦子空空卻自以為是,他們占了那麼多資源卻什麼産出也沒有……”
程臻就這樣在一邊罵他們一邊自責的迷糊中睡着了。
第二天她按時去辦公室打工,研二的學生已經沒有課了,按理來說是時候開始忙各種實習或者各種試驗研究了,但程臻對自己的論文還是一頭霧水,而且她現在覺得自己比原來浮躁了不少,好像很難完全沉下心去看論文,總是會想着這些東西有用嗎,自己能不能寫點能發表的東西出來好讓自己按時畢業。
沒錯,她之前的學術理想早就被抛到腦後了。
程臻到了滿員的辦公室,下意識環顧四周一圈,因為陳知著臨時出事,今年一開始說好的課題組見面會也泡湯了,她現在仔細觀察了一下今年新生的情況,陽盛陰衰。
看來對于今年的新生楊名做了認真仔細的篩選,招來的全部都是男生。
程臻剛坐到位置上收拾了一會兒東西,一個男生就主動走到她面前,“學姐你好,你是程臻學姐吧,我叫薛高暢,是今年課題組的新生。”
“我是,薛學弟你好。”
“學姐,其實……我是想了解一下你研一的情況,是不是跟我一樣的。”
“什麼樣的?”程臻一頭霧水。
“現在研一才剛剛開始,我這邊科研還沒走上正軌,楊導那邊就給我安排了各種各樣的任務,大事小事都有……”
程臻心說現在這新生還楊名稱呼楊導,看來是還保有了些尊重和天真,“啊這樣嗎?是啊,我也是,這很正常,你不會還以為研究生就是,天天讀論文,想研究就能研究啥吧,那都是假的,是很天真不切實際的想法。”
“可是……”程臻叫男生趕緊打住,眼神示意他跟着自己出了辦公室,到了一個沒什麼人經過的角落。
“你在這說吧。”程臻仿佛一個千帆過盡的老人,現在手邊就缺一根燃着的煙,她看着薛高暢臉上的焦慮和失望,覺得再熟悉不過,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應該也是她再熟悉不過的。
“就是……我覺得楊導叫我做的一些事情,跟學術也太不相關了,這樣我哪還有時間看論文做學術啊!我現在還要上課!”
“學術?你打算做哪方面的學術?”
“藥物的3D打印。”
“啊?這個嗎?”程臻心想她怎麼不知道課題組的業務範圍還包括這個,“你跟楊名也說過這事?”
“對啊,楊導當時還鼓勵我,說什麼這是現在新興的方向,他覺得我很有眼光,對我有信心。”
“啊,這樣的嗎?”看來他對男的态度還是會好一點,雖然照樣是在說屁話。
“結果,他現在要我去給一個器械寫說明書,我前幾天才剛幫他修改完一個英文的演講稿,那個演講稿我總覺得像是他家某個晚輩的作業……”
“哦,是嗎?”程臻的眼睛裡全是漫不經心,這在她看來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件事情。
猶記得之前徐淩飛在準備公務員面試的消息被楊名知道了,被要求去給他兒子輔導公務員考試來着,更不用提日常叫拿快遞點外賣等等破事,和這些事情相比,寫說明書隻是一個小case。
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有一定價值的小Case,誰能保證自己之後找到的工作一定不是在公司裡給産品寫說明書呢?
不過這當然也不是什麼可以被誇的事情。
程臻苦笑,自己的标準還真是在日漸下降。
而現在,看着學弟懷着一顆赤誠學術之心在掙紮糾結的模樣,她開始認真地思考,要不要跟新生科普一下楊名的所作所為。
但是,如果課題組裡沒有新鮮勞動力的話,落到老生身上的負擔就會更重。
“我誰也救不了,大家都在陰溝裡,都出不去,要怪隻能怪當初瞎了眼選了這個老師。”
程臻有些狹隘地想着,她隻想自己和身邊的朋友安好,别人她管不了,“他讓你做這些事情也沒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是導師,掌握着生殺大權呢?”
“可是!可是……”
“我覺得,如果你真的自己想做些事情,就抱着破釜沉舟的意志做下去吧,但是我覺得,你還是不要有其他的幻想了,有些東西,楊名他自己都不懂,他也不可能去指導你。”
“可是……”新生臉上的糾結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