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希望之火的苗種還未燃燒多久,便被鬼靈門再次打破。
“師尊的本命劍……也是鬼靈門做的嗎?”方無遠顫着聲問道。
“是……”言驚梧垂着眼簾,回憶起了本命劍被打碎的那天……
那一天,廣陵城外哀鴻遍野,城内是奄奄一息的百姓。
鬼靈門為了逼言家交出言驚梧,在城内散播瘟疫,殘害黎庶。
走出小院的言驚梧阖上雙眼,不忍去看。
他坐在高牆内幻想過的世界是美好祥和的,人人安居樂業,擁有着千百種各不相同的幸福,也有着可愛又惱人的煩憂,或困于情愛,或迷于抱負。
但絕非眼前滿目瘡痍、死氣沉沉的慘狀。
他獨身負劍,身後是想攔又不敢攔的雙親。想攔,是出于一片愛子之情,不敢攔,是為滿城無辜百姓。
“那後來呢?”方無遠輕聲問道,驅散了言驚梧陷在回憶中的痛苦。本命劍碎,對其他修士而言隻是元氣大傷,對言驚梧而言,卻是再次陷進夙願破滅的絕望中。
後來呢?他的師尊又是經曆了何種磨難,才能重新爬起,成了天下第一的劍修。
“後來……”言驚梧眨了眨眼,向往驅散了悲苦與絕望,“我的本命劍碎了,是師尊恰好路過,将我從鬼靈門的魔爪中救了下來。”
“師尊給了我仙劍風歇,讓我嘗試将仙劍風歇融進劍意中,替代靈根,”言驚梧的臉上浮現出“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釋然,“如今看來,我成功了!”
他雖然失去了記憶,但能感受到丹田處與仙劍風歇同源的氣息。
他曆經苦難,希望絕滅,終究還是未曾停下追尋劍道的腳步。
而師尊風雁臨就是将他拉出死寂的光。
他還記得,師尊出現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如天神下凡,眉眼間唯有對蒼生的慈憫。
一瞬恍然的言驚梧聽到鶴骨松姿、玉樹臨風的道長開口問他:“你見過大雪紛飛嗎?”
滿身是傷的少年因為本命劍破碎,已是萬念俱灰,聽得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愣愣地搖了搖頭:“廣陵城的雪很少,落在地上便化了。”
就像他所謂的天生劍骨,絢爛一刻,轉瞬即逝,甚至未曾在這天地間留下半點痕迹。
“塞北一朝風雪來襲,便是千裡冰封,銀霜滿地,”風雁臨随手挽了個劍花,“我送你一場雪,你做我的徒弟,跟我去塞北,好不好?”
他不待言驚梧答應,提劍躍至空中,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劍氣化實凝聚于周身,頃刻間爆開,冬日少雪的廣陵城忽而下起了鵝毛大雪。
那是言驚梧第一次見白雪洋洋灑灑地飄落,蓋住了滿城傷痕,洗去了血色留下的陰影。
“我的傷口愈合了!”坐在屋檐下捂着傷處痛苦哀嚎的壯漢忽然驚叫。
“我的也是!我的也是!”越來越多的人随之附和。
“快看!地裡的莊稼出新苗了!”老伯臉上浮出喜色,深如溝壑的皺紋都平整了幾分。
言驚梧順着一聲聲驚呼看去,皚皚白雪下覆蓋着一株新生的綠苗,幼小,但生機勃勃。
“瑞雪兆豐年,”風雁臨随手折下路邊被白雪催開的野紅梅,塞進言驚梧手中,“來年春風拂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也是。”
言驚梧怔怔地看着手中開得寂寥又傲然的梅花,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我想跟你去塞北看雪……”
“咯吱咯吱——”
正講得興起的言驚梧被一陣磨牙聲打破了回憶:“咱們這裡有老鼠嗎?”
“沒有,”方無遠否認,“是師尊聽錯了。”
言驚梧坐起身,環顧四周,并未看到老鼠的身影,于是作罷:“還要聽嗎?我師尊不僅帶我去看了塞北的雪,還去了……”
“師尊,不早了,”躺在一旁的方無遠催促道,“咱們該休息了。”
言驚梧打了個哈欠:“那明日再講。”說着,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隻剩下妒火中燒的方無遠恨不得回溯時光,将風雁臨的出現全都替換成他與師尊的回憶。
難怪師尊總是誇着師祖的好!難怪師尊喜愛紅梅映白雪的盛景!
什麼師祖?不過是個油嘴滑舌、花招極多的騙子!
方無遠如此想着,咬牙切齒地恨恨睡去,卻是一夜不得好眠。
他的夢裡,忽而是靈根被挖、本命劍碎,滿眼絕望的言驚梧,初露鋒芒又被斬斷未來,令人輕憐重惜;忽而又是送雪折梅,花言巧語,裝模作樣的師祖,叫他無端怄氣。
若他能得師尊一刻心動神馳,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