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夜深人靜時,他又忍不住奢求,若是沒有那絲魔氣,十七歲那年的論道大會上,他是不是不會叛出師門?就這樣留在師尊身邊,做個普普通通的親傳弟子。
“臭小子,既然你我有緣,不如我教你引靈ru體,你留下來陪我聊天吧?”
與久遠記憶中相差不大的話響起,方無遠愈發疑惑,他摸了把自他醒來後一直隐隐作痛的後腦勺,卻摸了滿手的血。
竟然連受傷的位置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他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然而身上大小擦傷的痛感又在提醒他,眼前的一切并不是夢。
難道他掉進鬼哭崖後回到了十四歲那年?若果真如此,那他是不是可以見到師尊了?
一想到三百多年的執念即将成真,他的指甲陷進食指指腹中,才勉強按捺住心中狂喜。
見方無遠久久不答話,魔尊寥寥無幾的耐心消失殆盡,一根藤蔓從地底冒出來,直向他身上纏去。
方無遠訝然,記憶裡的魔尊并未對他動手,且此時的他對上魔尊,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很顯然,藤蔓并非要傷害他。于是,他身形變換,從容不迫地躲過攻擊。
一擊不中,藤蔓停在半空,洞穴中傳來魔尊的聲音:“你這小子,分明是少年模樣,怎麼躲避的身法像是沒少面對生死之戰?像你這種小弟子……”
魔尊話鋒一轉,原本吊兒郎當的逗樂生出七分冷意:“莫不是孤魂野鬼奪舍重生?”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藤蔓再次攻向方無遠,隻是這一次的攻勢不是纏而不傷,而是要他性命!
魔尊雖被封印在洞穴裡,無法使出全力,隻能指揮藤蔓攻擊,但這對處于鍛體期的方無遠來說,還是難以對付。
方無遠四處逃竄,十分狼狽,卻接二連三被藤蔓擊中,身體裡氣血翻滾,腦袋因失血過多變得昏昏沉沉。
不行,他還不能倒下!既然老天讓他回到十四歲,至少讓他再見一次師尊……
十四歲,多好的時候。他未曾入魔,未曾叛出師門,未曾做下師尊絕不會寬恕的種種惡行。
就讓他幹幹淨淨的、以弟子的身份再見一次師尊……
他狠心咬破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惜,魔尊哪怕被封印在洞穴裡也是大乘期的魔修,他根本找不到一絲生機。
不知是流血過多,還是腦後的傷再次發作,方無遠倒在地上,連躲避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蜷起身子,護住心肺。
“師尊……”
他不甘心,卻别無他法。十四歲的他太過弱小,殺了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方無遠的眼睛半阖着,周遭的景象漸漸模糊,他無比清晰地感受到體内生機正在流失。
或許重生就是老天跟他開的一個玩笑吧。
“叮當——”
“長生鈴,系長生。以後遇到危險便搖響它,無論多遠,師尊都會來救你。”
清脆悅耳的鈴铛聲讓方無遠耳邊生出幻音,猶如瀕死前的臆想。
可惜,鈴铛隻響了一下,便再沒什麼動靜。
方無遠滿身血污,想起上一世論道大會,他與顧飛河為奪頭籌不顧生死之際,顧飛河的攻勢曾擊中過長生鈴。
然而,直到他一念入魔,師尊也未曾出現。
不,不是這樣的,師尊當時在閉關。他的師尊是天底下最好的劍修,自然要專心修煉。
長生鈴,系長生……鈴铛是師尊親手系在他腰間的,也是他獨有的。師尊待他很好。
都是因為顧飛河,是這個僞君子搶走了他的師尊!
“嗖——”
就在方無遠颠三倒四地胡思亂想時,有長劍破空而來,一劍斬斷了攻擊他的藤蔓。
“誰敢傷我弟子?”
來者身穿竹月長袍,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卻周身冷冽,孤冷出塵,像把一山霜雪粹進骨肉裡,舉手投足間,隐有一縷梅花香氣。
他出現的那一刻,萬籁俱寂,流水無聲,連風都靜止了,生怕唐突仙人之姿。
方無遠難以置信地看向那道多年未見的身影。
師尊竟然出關了!
這是他從不敢奢望的一幕,卻也印證着他多年的執念。
果然,師尊待他很好。
上一世,他掉落無聲澗,長生鈴并未響過,師尊自然也沒有來。
這一世,長生鈴響了,師尊來了。
他反複回味了三百多年的溫情,在逐漸淡如白水時,又生出新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