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藜翻過身去,看着漆黑的牆壁,她莫名想到晏回說起的竹林的兩批人。
烏丸人和聖上暗衛。
為何會有聖上的人?
頌藜知曉,雲京城中一直有烏丸人的蹤迹,隻是為何這群人裡還會有聖上的暗衛。
頌藜閉上眼,她曾跟着祖父見過當今聖上。
聖恩浩蕩,足以捧起一個家族,也足以壓死一個家族。
獨坐皇位的天子,也會為了一己私利拂去一群人的痕迹嗎?
頌藜倏地睜開眼,似有什麼念頭閃過,隻是轉瞬間,雪落心頭。
落在北沂枝頭的雲雀飛落進雲京蔺府的院裡。
蔺婉書将小廚房剛熬好的甜湯端出來,上頭冒着熱氣,她吩咐身後侍女去取食盒。
侍女不解,“姑娘若是想喝,吩咐我們去做便是了,怎得還親自下廚。”
蔺婉書搖了搖頭:“哥哥前段時間都在校尉司查案,今日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好久沒嘗嘗我的手藝了。”
她端着食盒,路過庭院時,看見枝頭雲雀飛起,夜已深了。
“婉書?”
蔺謇看見書房外的身影,放下手中小紮,“你怎麼來了?”
蔺婉書掩上門,将藏在背後的食盒遞到蔺謇手中,聲音輕快:“哥哥,你快打開看看。”
蔺謇笑了笑,他剛剛聞到香味便猜到這裡裝的是什麼,但還是在打開後裝作吃驚的樣子,“是梨花湯!”
“對呀,哥哥快嘗嘗,看看和娘親做的像不像。”
蔺婉書将湯碗端出,一臉期待地看着蔺謇。
這梨花湯,是兄妹倆幼時,蔺夫人最常做的。
用春日收集的梨花瓣,熬成粉末,輔以甜豆,熬煮一個時辰再加上蜜糖,等出鍋時,既有梨花的清香,又有豆香。
蔺夫人去世後,蔺謇很少再吃甜湯,未曾想,蔺婉書竟将這梨花湯學會了。
“哥哥,好喝嗎?”
“很好喝,婉書有心了,夜風涼,你快回去歇息吧。”
蔺謇放下手中湯碗,同蔺婉書說道。
蔺婉書還想多待會,但她看到蔺謇書案上堆如山的卷宗,隻好點了點頭,收拾食盒時,她的目光卻突然被蔺謇壓在書卷下的一幅畫吸引。
她指着那幅畫同蔺謇道:“哥哥何時也開始喜歡這些字畫了?”
蔺謇順勢望去,那是青岚前些日子裡搜羅來的有關遊家的東西。
他本來還在查遊家書生案,誰料橫生侍郎之子的命案。
一來二去的,便暫且将遊家的案子擱置住。
他上前,将那幅字畫翻出來。
蔺婉書也湊上去看,是一幅蘭花圖,幾株蘭花花開四方,卻各有神志,在無垠的懸崖上藹然綻開,刹那間,好似風流雲散。
“這幅畫……”
蔺婉書看了眼自家兄長,欲言又止道,“這幅畫令我想到一個人。”
蔺謇默默放下手中書畫,燭火下,臉上閃過明暗不清的神情。
蔺謇眼神深邃地問:“婉書想到了誰?”
蔺婉書聲音微頓,“哥哥可還記得,宋鹂姐姐?”
宋鹂,昔日滿腹才情的雲京貴女,靖北侯最疼愛的小孫女。
她曾與前太子巂周一道,去鐘山讀過他的學堂。
後跟着靖北侯去了禹州,直至五年前烏丸攻破禹州城,宋家全族葬于禹州。
蔺婉書見蔺謇不說話,便又将這畫湊到燈盞下細看,沒過一會,她蹙眉道,“可是這幅畫看起來不像是幾年前的舊畫。”
蔺謇回過神,他不如蔺婉書懂字畫,便問道,“婉書為何這麼說?”
“這幅畫所用的畫紙是皮紙,這種紙交錯均勻,白間淺灰,是近些年才流行于世的畫紙,而前些年,市面上大多數字畫的畫紙都是麻紙。”
蔺婉書将燈盞拿近了些,蔺謇湊上去看,光影籠在畫上,确實能看出這紙張的不同。
這幅畫是青岚從香雲樓找來的,是遊佳蓮的遺物。
遊佳蓮在香雲樓時,一手丹青名揚千裡。
蔺謇先前,是查到過,遊佳蓮入香雲樓前,曾是遊家二姑娘,遊家曾與宋家交好。
但就算遊佳蓮與宋鹂是舊識,她也不可能仿出這麼相似的畫。
還是說,遊佳蓮其實不善作畫,她的畫都是别人代筆
可是宋鹂早就在五年前死于禹州,能畫出這麼相似的畫的人究竟是誰?
蔺婉書不知道這幅畫背後藏着的玄機,她對着畫研究了會,又說道:“這畫中意境還讓我想到一人。”
蔺婉書讓侍女去房中取頌藜送她的那幅畫。
取來後,她将畫展開,“諾,就是頌畫師送來的這幅,不過她畫的是梨花,可這其中畫的意境倒是相似。哥哥你瞧,這兩幅畫是不是像一個人畫的?”
光影在風下舞動,投射到書案上的兩幅畫。
同樣的皮紙,相似的意境。
似要将那些藏匿于黑暗中的秘密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