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回應。而且是,再也沒有了回應。
不知道又過去了多少天。
看着屏幕上快要滿溢出來的未讀标識,芒斯特白聲音暗啞,笑的歇斯底裡:“娜娜莉……你好狠的心!”
就連分手都如此吝啬,隻用短短十個字,就對他宣判淩遲。
還是說,曾經他們的那些甜蜜過往,都是假的,都是精心虛構的謊言?!
從不曾意料到,在他人生中的至暗時刻,他心底最後的一絲期翼,最終,變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
對于芒斯特白,在雲塢的那三個多月時光,幾乎是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都不敢再碰觸的回憶。
因為,一旦回憶起來,便是噬心蝕骨、貫穿魂靈的痛。
父母的驟然離世和娜娜莉的無情抛棄,讓他一下子失去了全部世界的支撐,同時也被擊穿了所有的驕傲和自尊。仿佛身體和心靈同時被抽走了最最重要的部分,靈魂和軀殼的空虛如同黑洞,吞噬着他生的意志,再沒有辦法用任何事物來填補。
那段時間裡,他患上了嚴重的厭食症和睡眠障礙。
重度的抑郁讓他喪失了對任何事物的意念,包括維持生存的食物。他無法入睡,因為隻要閉上眼睛,無盡的可怕夢魇會不停地折磨他。
那樣的時刻,唯一沒有放棄他的隻有叔叔芒斯特骁和管家格林。他們用盡一切可以想到的辦法,試圖去挽救他殘破不堪的身體和意志。
面對格林的多番苦苦哀求,他也曾逼迫自己吃東西,但是胃裡嚴重的排斥反應,讓他幾乎吃下任何東西都會再吐出來。日漸消瘦到瘦骨嶙峋的他,一度生命垂危。
芒斯特骁安排了他最信任的私人醫生Ross來到雲塢。Ross醫生作為一名資深的全科專家,在芒斯特骁的授意下,帶領醫療團隊,用了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去挽回芒斯特白的身體狀況,包括心理治療。但是芒斯特白的厭食症和睡眠障礙最終也隻是得道改善和維持,并不曾完全根除治愈。
Ross醫生非常明白,心病還須心藥醫。隻要心疾不愈,芒斯特白的厭食和失眠就都不會得到徹底愈療。
身體好轉起來以後的那段時間,芒斯特白終日把自己困在卧室裡。
他經常安靜地坐在地上,盤腿坐着,或者躺着,看着落地窗外一次又一次的日出和日落。
從落地窗望出去,火德星蒼茫的地表毫無生氣可言。
由于火德星與太陽的距離遠大于塔塔星與太陽的距離,在火德星上看到的太陽大小,隻有在塔塔星上看到的太陽的三分之二形狀。而且因為距離更遙遠,火德星上的太陽看起來,比在塔塔星上看到的更暗淡一些。日出的時候,火德星上的太陽幽幽的發出藍色的光芒,讓人覺得寒冷而又遙遠。
從日出到日落。再從日落到日出。
四周一片死一樣的寂靜。
從落地窗裡望出去,火德星的表面一片死寂。
就連屋子裡,也是一片死寂。
孤獨和空虛就像憤怒又黑暗的海洋,向他抛來一股又一股的巨浪,一次次令他幾欲窒息。
一次又一次。他覺得自己就像暴風雨中黑色海水裡飄蕩着的一塊浮木,一次又一次地墜落,下沉……随後再被憤怒的巨浪抛出海面。
他害怕那種死寂,他恐懼孤獨。恐懼感化作無窮無盡的黑暗,前所未有的壓迫着他。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對抗這種無邊無際的孤獨和空洞,更無法诠釋自己繼續存在的意義。
可是他又憤怒,憤怒于生命際遇對他的無情玩弄。
該死的。這世界太安靜了。
聲音。他想,他需要聲音。
他打開可視投影,讓電視畫面的聲音充斥着房間。
起初,格林也不明白為什麼,懷特少爺會一直讓房間充斥着如同噪音一樣的電視聲音。
一天又一天,他透過監視器,看着懷特少爺或坐在地上,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直到三個多月後的一天,電視畫面中毫無預兆地,出現了一場轉播——娜娜莉的星河巡回演唱會。
是的。新生代百變天後,娜娜莉的星河巡回演唱會。
畫面中,數碼激光束打造的舞台精美絕倫。美豔的娜娜莉從空中緩緩降落,在身後潔白羽翼的襯托下,宛若天使。
空靈的聲音響起,猶如雲端曼音。
“微光之初,星光破曉,神明的輪廓若隐若現。
我似飛蛾撲火般奔赴,這禁忌的愛戀。My only and my love。
你的衣角拂過我指尖,我這是怎麼了,
心痛到無法忍受,眼淚奪眶而出。My only and my love。
星辰是你灑下的情箋,月光照耀着往日的纏綿。
然而時光無情地流轉,天地改變,我終将道别。Goodbye my love。
神明終要回歸神聖之殿,我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淚與思念在風中飄零,徒留回憶,似夢一場。Goodbye my love。
……”
在娜娜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虛弱的芒斯特白從地上無力地爬坐了起來。
他一動不動地盯着畫面中的人,聽着她一句句曼妙的吟唱。她是那麼的光彩照人,美得令人攝目。
聽着那些歌詞,他淚流滿面,随即又笑了起來。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騙和傷害。這是第幾次了?
他已經厭倦了她的把戲!
他瘋狂的大笑,然後邊笑邊哭。
“娜娜莉,你這個,狠心又虛僞的女人!”他喊道。“你愛的,從來都隻有你自己!”
“啊!”他無力地喊叫着,把手中的控制器狠狠地砸在畫面上。
顯示器出現了裂痕,遠遠望去,仿佛娜娜莉的臉逐漸破碎——
格林幾乎是立刻就沖進了他的卧室。他緊緊地抓着芒斯特白,唯恐他随時會倒下。
“懷特少爺,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少爺您再這麼傷害自己下去,先生和夫人就是在天上,也不能瞑目!你若是再無法振作起來,先生和夫人的殒命的真相,就會永遠石沉大海,再也沒人能為他們報仇雪恨了……”格林的眼中飽含着熱淚。
“我的父親母親……”芒斯特白蓦然睜大了眼睛。空洞的眼睛在那張瘦到脫相的臉上顯得有些可怖。“是不是叔叔查到了什麼?格林,你告訴我——格林,快告訴我!”
“少爺……”格林眼中的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骁先生本來怕您承受不住背後的真相,不肯讓我告訴你。可是現在——您必須要振作起來!一切都是德維爾家族的肮髒手段!他們……”
芒斯特白轟然無力地倒在地上,原本空洞的眼神中卻多了一種叫做仇恨的東西。
他開始無比厭惡這世界的争鬥和人性的虛僞。
憤怒吞噬了他,仇恨沸騰滾燙,燒灼着他的靈魂。
那一刻,他隻想要以惡著身,還以惡,顔色。
……
2261年。
塔塔星。安西地下城。36區。
淩晨兩點13分。此刻。
黛夢的筆尖,發出輕輕的“沙沙”聲。她還在繼續寫書本上的題目。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我不在那裡,我并沒有離去)”
看着眼前的《化作千風》,芒斯特白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赫然發現,他的左眼,流淚了。
父母生前的美好影像不斷在腦海中浮現、交織——有那麼一絲絲的溫暖,從心底的不知道某處,湧了出來。
體内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蘇醒。那種心痛到幾乎要窒息的感覺,似乎又重新浮現了。可是又好像,沒那麼痛了。
這是他兩年來,唯一一次流淚。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cry(請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I am not there, I did not die(我不在那裡,我并沒有離去)”
這兩句詩如同魔咒,不斷地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一遍又一遍。
心如潮湧。
無聲地擦掉眼角的淚痕。芒斯特白合上《化作千風》那一頁。
并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變化,黛夢這時開心地轉過頭對他笑道:“小白,你簡直是我的天才老師!這幾道題目,按照你說的方法,我真的都學會了!謝謝你!”最後一句,她說的真摯。
芒斯特白抱住雙臂,挑眉看她:“隻用說的麼?要怎麼感謝我?”
黛夢面上一窘,放下手裡的筆笑道:“那……你想讓我怎麼感謝你?”
芒斯特白想了想。随即,他突然道:“我餓了。”
“我想吃面。”他看着她。
這其實不是什麼好主意。因為,做青稞面很耗時間。
黛夢聽到卻并不生氣,反而很驚訝:“原來你夜裡會餓。沒問題,我現在立刻給你做!”
說完,她就鑽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