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她低頭呗。偷吃人家鴨舌頭,怎麼想都是你的錯。你沒吃早飯?”
“吃了倒是吃了……”
“但是?”
“我喝牛奶拉肚子。”
“所以?”
“我媽覺得人必須喝牛奶,天天盯着我喝。不喝她就大發雷霆。”
“于是?”
“于是我一周拉瘦了兩斤!”
小喇叭不愧是小喇叭,聲音奇大,一怒之下更是升級到廣播級别。這下方圓三米的同學都知道她腸道通暢了。
顔閻捂住耳朵點頭:“奇觀!”
“拉完就會餓,早飯就會變得像沒吃。餓了就會燒心燒胃燒舌頭,我小喇叭不能沒有舌頭!隻好借用一下她的鴨舌頭了。”
“你的舌頭已經夠靈活了,别再補了。”藝術家她捂住眼睛絕望地叫,“快回來坐着吧你!”
雖然小喇叭和顔閻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但她是真心替這兩個人尴尬,有點想立刻從世界上消失了。
小喇叭心胸寬廣,沒有追究對錯,樂颠颠回去了。隻剩下無親無故的顔閻在原地握拳頭:調解她人,苦了自己!不如多做兩套卷子,以免晚上又兩點睡覺。
她後面一節自習課狂寫作業。但她的注意力又相當不集中,全神貫注寫十分鐘眼神就渙散了。
不知道律易棋的冰糕能不能賣出去……
想這麼多幹嘛!寫作業寫作業!
溫蒂妮能不能包養我讓我不用上學啊……
焦點是(4,0)。
溫蒂妮能不能……這個想過了。康爍影能不奮發圖強做大做強成為為禍一方的富婆然後讓我吃軟飯啊?劉征蘭就算了,我和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錢了……
nihilism虛無主義,anguish痛苦不已。
唉想學文,死都不想學理……
等她想完這些,離下課也不遠了。
她開開心心收拾好書包,下課鈴一響就沖出令她渾身不自在的教室,沖到二班門口。
二班後門鎖着,前門已經擠了好幾個等朋友的普通班學生。周天子還沒走出來,正在講台上收拾包和鑰匙。顔閻把手擋在嘴邊,小聲跟她說話。
劉征蘭跟她直搖頭,手指着講台上的周天子。
顔閻不在乎周天子。課都講完了,還能幹涉學生交友?但劉征蘭不樂意,她也不強求,隻是托外面等人幫她給年級第一捎個話,就說:“顔閻去牽車。”
她拽着陳年書包長短不一的肩帶狂奔到車棚,心中一涼。
四班車棚裡擠擠挨挨,一輛車都沒牽走。
她從頭到腳地一個哆嗦,腳生了根一樣踏在原地。
畢竟是高三,要是錯過什麼重要的事情就完了。她人緣也不怎麼樣,萬一是信息量特别大的事,她可不覺得有人會耐心跟她轉述。
幸好救星來了,希臘風大理石走廊上,一面行走的剛柔牌慢慢悠悠飄過來,盾牌上面還有半個蓬松得像羊毛球的腦袋。
顔閻推着車一路小跑過去:“十八妹!!!救我!留堂說啥了?”
羊毛球下面鑽出一隻眼睛:“來得正好。拿一份。”
“啥?”
“選團員的,都得簽個字。”十八妹努力在自行車後座上給那一沓本子上找了個平衡點,不用扶本子的那隻手揣進兜裡,摸出一隻中性筆,“照着我的抄就行了,就在這兒,一會兒我還要帶去複印。”
顔閻接過筆,照着上面規整的衡水體寫自己的醜字:“怎麼是你幹活?班長,羅塞塔,皇後他們呢?”
“我是副班長呀。”
好像有這事。但四班頗有董仲舒遺風,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孔丘手裡的權力高度集中,幾個班委都是徒有其表的空職,副班長更是好事輪不到破事一大堆。
顔閻讓她把東西放在自己車筐裡,拍着車吹噓自己當初沒買賽車的先見之明時随手摸了一下車筐,鐵鏽和灰塵厚得有觸感。她不動聲色道:“還是放在後座吧,我推着走。”
兩個人推着車從車棚走向門口,這一段路上會經過舊樓上沉寂的圓頂天文台,人去樓空的小賣部,還有馬英妹長滿野花和蒲公英的花圃,如果運氣好,說不定還能看到谷神在裡面打洞。
地球像是一條蛻皮的蛇,從夕陽透明的橙紅色雲霞裡滑出,就會成為嶄新的一天。
但是每一張皮都各有不同,今天的夕陽和昨天的夕陽,呼叫中心外的夕陽與這個世界的夕陽,永遠不會是同一片蛇蛻。
發表以上心路曆程隻花費了五秒。顔閻還沾沾自喜了一下,覺得自己這個比喻真不錯,必須跟别人分享一下自己的才華。于是她抓住旁邊的十八妹:“你看地球像不像一條蛇?”
十八妹露出了寬容而溫馨的笑容,如同正常人面對神經病:“像像像。”
“不是,就是……”顔閻自暴自棄了,反正十八妹這種人也覺得沒勁,“是吧!快誇我!”
“你最棒了你最棒了。”
說完這些,兩個人就沉默下來。
顔閻實在沒有别的話題可聊了!但她又實在忍不了兩個人并排走着卻不說話。幹脆來點沒情商發言好了,反正她的定位是精神病反社會,大家都會包容她的。
“下次孔丘讓你辦事,你也推給學閥他們一點。别總是讓咱們這種底層倒黴蛋幹活。”
十八妹道:“先熟悉一下好啦,以後工作上學也總是要幹的。”
“誰說的!你當然可以不幹!”顔閻讓自行車靠在自己身上,手腳并用對着空氣打出一套王八拳,“誰讓你幹,你就哇呀呀沖上去揍誰!”
十八妹被她逗得眼淚都出來了,她用拇指揩去淚珠,笑吟吟道:“你覺得我被欺負了吧?”
倒也算不上被欺負,更像是一種對吃苦耐勞的人習慣性利用。人們用鋤頭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是在欺負鋤頭。
要是對方是小喇叭,她就這麼說了!可是十八跟她又不熟。顔閻開動大腦,動用她活着十八年來總結出來的社交技法——遇事不決,先誇别人一通!
“嗯……我覺得是你很靠譜很成熟,所以大家都很信任你,才會把活交給你幹。”
“真的嗎?”十八妹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像兩枚明珠子。
顔閻說:“真的真的!”
所有人都喜歡被誇獎。如果你恰好誇到了她迫切需要認可的地方,她會尤其喜歡你。十八妹看起來就有點這個意思。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把頭扭向馬老師的花圃,聲音低如蟲鳴:“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說!”
“我……算了。”
“不許算了!”顔閻把她扳過來面對自己,“你看過動漫嗎?”
十八妹驚恐搖頭:“我沒手機。”
“喜羊羊與灰太狼都行。”
“那看過。”
“裡面所有人說沒事的時候,都是把最關鍵的劇情省略了,讓觀衆幹着急。你可不要成為那種人!”
十八妹深吸了一口氣:“那我問了。”
“你問。”顔閻鼓勵她,“多問。”
“你……”
她不說話了,眼睛瞪得無比圓,一句髒話從口型中緩緩流出來。
“……大爺的。”
顔閻驚覺不妙,順着她的視線往後看。
她的嘴也長大了。
見過魚嗎?水裡的,用鰓呼吸的,沒有眼皮,呆呆傻傻的,一般放在景區水池裡的那種。
見過?很好。見過電動車嗎?就是那種,充電就能嗚嗚跑的代步工具。
也見過?那也很好。
見過魚騎電動車嗎?
見過一群魚騎電動車嗎?
見過一群魚在天上騎電動車嗎?
兩袋魚,用透明塑料袋裝着,分别挂在車把手上,令電動車保持勻速。
一隻翻車鲀,在車座子上躺平。偶爾有氣無力地跳那麼一下,車座因它的體重下沉又彈起,翻車鲀就會再彈一下。
其他所有魚都縮在電動車筐裡。無數的魚,眼睛裡全都閃着詭異的光。
一隻嘴裡全是吸盤的鳗魚從鐵格子裡鑽出來,面對夕陽,昂首挺胸。隔着老遠顔閻都能聽到它意義不明的嗷嗷聲。隻有接入監控的弓粟和完全把機械魚忘了所以心虛不已的馬英妹聽到了它們在喊什麼。
“我們機械魚家族,終于自由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類!忏悔吧!臣服吧!”
機械魚們大笑:“忏悔吧!臣服吧!”
劉征蘭扶住滑落的眼鏡腿。在現代科技的幫助下,她看見一個小小的、灰灰的肥碩影子,攀着電動車的腳蹬爬到駕駛位上,順着車身一路向上,直到緊緊貼在把手之間的儀表盤上。
一段令人安心的電子滴滴聲響起。
“梨巫出行,為您服務。已确定導航地址,即刻出發。”
機械魚們大驚失色:“什麼?什麼?去哪兒?快調頭,快調頭!”
電動車嘟嘟嘟地開走了。
智神放肆的唧唧叫還在空氣裡回蕩:
“工作!我來啦!”
目睹了這一幕的所有同學都愣在原地。過了許久,才有人開始揉眼、踩腳、互相扇巴掌。許多人甚至已經心安理得往地上一趟,念叨我還沒睡醒。騎電動車來的倒黴蛋哀嚎着沖出學校,祈禱被騎走的不是自己的車。
十八妹愣愣地看着電動車消失的地方。
顔閻小心翼翼給她拍背:“沒……沒事吧?”
“不……沒事……不如說我又有勇氣了。這下子,那句話我也能問得出口了……”十八妹再次深吸一口氣,“我問了!”
顔閻被她的氣氛感染,不自覺嚴肅起來:“你問吧!不管什麼我都會回答的!”
“你是給二班男生紋身的那個人吧?”十八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