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結婚前,她已經懷孕。男方也是榕城人,具體信息劉征蘭一概不知。布置婚房的時候,大人們将棗、花生、桂圓和瓜子倒滿大紅的喜被。她們一路擺,劉征蘭一路挑,偷偷把瓜子找出來扔進垃圾桶。
新娘不能做這種活,她的伴娘們面色凝重地圍着綠桌墊玻璃闆的方桌,誰也沒有說話。堂姐本人笑容滿面地和那些曾經與她大吵一架的親戚們牽着手說話,即使中途因為孕期反應跑了兩趟廁所也笑意不減。
劉征蘭的媽媽很為她的高興。她懷劉征蘭的時候很輕松,懷劉宇衡的時候很辛苦,她覺得這代表懷的是個男孩。
堂姐的臉上泛着嘔吐過後的潮紅,看上去幾乎像是羞澀。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拆掉美甲後的痕迹若隐若現:“可能吧。”
她看到站在一邊的劉征蘭,熱情地招呼她。她媽媽說劉征蘭不會講話,堂姐爽朗地笑了笑,說畢竟是我的妹妹。一邊說一邊剝了個桂圓塞進她嘴裡。
“劉征蘭,你以後想生個男孩還是女孩?”
劉征蘭的手被她捏在掌心裡,她死死盯着兩個人相牽的手,害怕那雙手心裡出現一張尖齒獠牙的嘴,把她的胳膊咽下去:“我不結婚。”
“還是要結婚的。”堂姐用過來人的表情,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我以前也不願意,等你有了小孩你就知道了,期待一個生命降臨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劉征蘭想起了弓粟和靈肉,美拉熊毛茸茸的觸感從她的腦海裡浮現。她的恐懼減輕了很多:“我反對生育,我覺得這很不道德。”
堂姐的眼睛彎成一個括号,将她的神情括起來,裡面是對某種情節的暗示。她牽着她的手,伸向自己微鼓的腹部。
劉征蘭猛然撤回手。
她借口馬上期末考試,飛速剪完了窗花,奪門而出。那顆桂圓一直含在她的腮幫裡,她一逃到公交車站就立刻把它吐出來。但那種不甜不淡、橡膠玩具般的軟韌口感一直在她嘴裡揮之不去,仿佛在咀嚼一顆眼球。以至于她一下車就去買冰棒想沖淡嘴裡的觸覺。
“我就是不理解。她為什麼會變成那樣……”劉征蘭用雙手抱着頭,“我知道希望别人一成不變挺自私的,但是這種改變有點……太可怕了。她的事我沒資格管,但是我還是想知道,她真的幸福嗎?她的伴娘為什麼那麼不高興?她的對象真的在乎她嗎?如果是真的,她的手機為什麼一個晚上都沒有消息?如果是假的,那她肯定知道,她知道為什麼還要……”
顔閻喝了口百香果飲料:“這就是我為什麼我天天說不要跟會結婚的人當朋友。”
劉征蘭像抓住救命稻草:“你知道原因嗎?”
顔閻冷靜地嗦冰棍:“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對結婚的人抱有希望是很容易失望的。你隻需要試探一次,問問對方願不願意在假期跟你出去玩,基本就可以知道這個人以後還能不能做朋友了。”
康爍影撐着下巴,冒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話:“會不會因為結婚之後就變成經濟共同體啊?”
另外兩個人大喜過望:“這個詞能從你嘴裡說出來,政治沒白學!這次期末考試你肯定能行。”
康爍影使勁拱她倆:“就是,婚姻是一種……社會契約?是這個詞嗎?反正就是有利益捆綁,反而容易走得長遠。”
顔閻揮舞四個圈,巧克力醬飛旋,另外兩人不自覺往旁邊挪了挪:“但這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婚前一個樣子婚後一個樣子。她背後又沒有一個理型人在印缺胳膊少腿的姜餅人。”
“……什麼?”
“對不起,我換個說法。身份的轉換很難造成立場的轉換。往往是想法變了,身份才變了。要是一直覺得:我死也不結婚,那誰也沒辦法。往往是自己松口了,才會去結婚的。”
三個未婚未育未成年女性坐在馬路牙子上,深深歎了口氣。
顔閻給她們比劃了一個美好的場景:“說到底,你們真的見過結婚幸福的嗎?不稱之為嫁娶,僅僅是結婚。沒有惡心的司儀,沒有婚禮ppt,沒有煩人的親戚,女方家長不流淚,而是為了幸福大笑的那種。”
另外兩個人冷笑:“科幻片。”“比外星人降臨地球還科幻。”
劉征蘭把冰棍的木棒扔進包裝袋裡:“搞不懂。”
顔閻轉頭看康爍影:“我們中唯一的異性戀怎麼說?”
康爍影舉起雙手:“我不會結婚的哦。但我會談對象。”
“我知道。以前我都是不和談戀愛的玩因為你才對女異性戀燃起了一絲希望,退到不和結婚的玩了。”
劉征蘭順便問了一句:“對,你不還網戀呢嗎?你的賽博男友對結婚怎麼看?”
康爍影陡然扭捏起來:“哎呀,說到這個……其實我……”
兩個人特别緊張:“其實你……”
康爍影更加不好意思:“我……有點……不想跟賽博男友談了,新鮮勁兒過去了,感覺他太黏人了。所以我最近談了個新的。”
兩人松了口氣:“你可以一次性談兩個,但不可以和同一個人談兩次。”
“主要是這段時間呼叫中心丢了,前面那位還天天問我怎麼心情不好,我不想回他,總不能直接告訴他吧。最後他也煩我也煩,我就把他淡了。”
“往好處想。”顔閻把最後一層巧克力咬下來,“指不定他是一個知道空想文明的外星人呢。”
唠到這裡,冰棍也差不多吃完了,三個人拍拍屁股準備分道揚镳。
她們一站起來,腳邊“撲通”一聲,一個女人摔在她們身前。康爍影跳上人行道,高呼“碰瓷”。
女人一把抓住康爍影的褲腳,整個人氣若遊絲:“空想文明……”
“你們是不是提到了空想文明……”
顔閻苦着臉,在心裡發誓再也不多嘴了:“是……是?”
女人的眼球幾乎無法聚焦,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顔閻……康爍影……劉征蘭……?”
大家怕她死了,忙不疊地點頭:“對對對。”
女人長歎一口氣。她的眼神徹底失去焦距,手臂從空中滑落,重重落在地上:“對不起……是我拿走了你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