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小團體内有小型摩擦,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出三四天她們就和好了。可是劉征蘭最近每天早上去廁所都能碰見張曉怡和衛絮角落密謀,次數一多,連她倆都問:“你怎麼成天大早上往廁所跑?”
“我還想問你們。”劉征蘭道,“你們怎麼成天在這兒聚頭,不嫌味兒嗎?’”
“你還能找到别的地方,靠近教學樓,不會被老師抓,還不會被别人搭話的地方嗎?”
“廁所沒人?”
“你上廁所跟别人搭話?”
說的有道理。但劉征蘭還是覺得奇奇怪怪。難不成張曉怡想要脫離小團體自成一派?
“這可不好!”出來遛自己的顔閻和她在樓道裡短暫碰面,聽完廁所奇遇記後一通分析,“你能在這個小團體裡隐身,全靠康爍影、柳令全和張曉怡之間微妙的平衡關系,而你恰好能在這個結構出現傾斜時作為候補選項出現。要是張曉怡跑了,小團體就會出現康爍影和柳令全過度親密的情況,你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被排擠出去就是被迫進行一些感情勞動,這樣下去,你就要真和她們交朋友啦!”
“……聽着怎麼這麼缺德?”
“好意思說我!”
劉征蘭再一次偶遇兩人秘密交易現場時,周五和高考假期一起到了。這次周日不上課,放兩天,老師的作業差點把桌上睡覺的顔閻埋死。
馬英妹把錄音格還給她們,谷神本鼠卻不願意跟着她們回小賣部。它如今享受正畜級待遇,有人供水有人放糧,馬英妹怕它熱死,還會特意給它開空調——連教室都不舍得開空調!
“你不覺得你很庸俗嗎!”劉征蘭譴責它。
“我俗不可耐。”谷神爽快承認。
小假期耀武揚威地來,背着作業灰溜溜地走。
一會兒還要去上英語補習班的顔閻、趕着跟小夥伴去逛商場的康爍影和被家長催着回家的劉征蘭在莫妮卡雜貨店聚頭。律易棋放下卷簾門,打開飛箱,四個人擠擠挨挨鑽進去,播放錄音。
前面是一段難以辨認的聲音,聽得出來收音效果不大好,壓縮過程中損壞嚴重,有滋啦滋啦的雜音和失真。偶爾能聽到一兩句清晰的痛罵,言辭之粗鄙,劉征蘭都縮了下脖子。
過了許久,久到顔閻都急了,腳尖沖着門外不停挪動,錄音裡終于傳來一句有用的話:“你不該來。”
“我不該來。”這句話明顯是從通訊設備裡傳來,它比上一句還要不清晰了。對話中的兩人不在一個地方。
“但你還是來了。”
“但我還是來了……”
劉征蘭道:“把這個古龍跳過去。”
律易棋怕錯過什麼信息,他按了加速,終于在兩倍速裡捕捉到一條有用信息。他退回一秒前,重新聽了一下錄音。
“你來做什麼?”那個低沉的聲音道,“奢裡爾?”
康爍影指着自己,目瞪口呆。
“我來勸你收手。”
“我做的有哪裡不對嗎?”低沉的聲音很難辨認,像是一鍋沸騰的糖漿,粘稠、冒泡,“我要把所有人從神的手中解救,這有哪裡不對嗎?難道你們甘心被祂掌控?”
奢裡爾說:“你說有什麼不對?我們整個學院都被填黑洞了!這還不夠殘暴的?”
“這是必要的犧牲。祂随時能夠碾碎我們的文明,就像祂碾碎空想文明一樣。為了保護大多數人,我隻能這麼做!”
“……你愛犧牲你犧牲行不行?”
“我的母星已經在人類和遷氧的戰争中毀滅,我親手挑選了作戰地點。”
一陣沉默。
顔閻和劉征蘭對視一眼,感覺無語已經快溢出來了。
這時候,一個嗡嗡作響的女聲由遠及近:“那位神剝削我們了?”
“暫時沒有。”
“拿我們填黑洞了?”
“暫時沒有。”
“你确定祂會對我們動手了?”
“祂随時可以。”
“那就是沒有。”女聲道,“那祂愛掌控掌控吧,挺好的。”
“你們……你們甯願為了一時的安穩而臣服于神!當祂随手毀滅我們的文明時,一切都已為時已晚。為了文明的延續,為了宇宙的未來,我必須這麼做……任何一個爬到我這個位置的人,任何一個了解到真相的人都會這麼做!即使沒有我,也會有他人!”
對面沒人說話了。滋啦滋啦的電流聲裡傳來隐約幾聲苦笑。奢裡爾和另一個女人似乎挂斷了通訊,隻剩下男人粗重的喘息。
過了許久,男人緩慢地抽了一口氣:“古納辛。”
“嘩”一聲輕響,然後是靴子的碰撞聲:“是!”
“ta們到哪裡了?”
“諾斯特巨構的花園環,離中心環遠着呢,長官。”
“刻石人的彈藥補充完畢了嗎?”
“是的,長官。”
“暗探在路上了嗎?”
“她說已經靠近中心環了。”
“去吧。”
剩下的部分,音頻波形沒有變化。顔閻急到原地高擡腿。律易棋大發慈悲把波形圖拉到一個峰值明顯增高的地方。
長久的雜音後,終于聽到一聲輕輕的“嘩”。一個聲音清亮的女聲在錄音裡響起:“您好,泰雷恩特先生。”
律易棋脖子一伸:“嗯?”
“……是你。”
“是我,我為您帶來了人類共同體中叛徒的名字,希望能為您帶來幫助。”
“說吧。”
女人一個接一個報出了名字,聲音非常緩慢。對面的泰雷恩特沒有插話,可能是在記錄。
終于,女人報完了最後一個名字。
泰雷恩特的聲音裡有隐藏不住的欣喜:“你為人類做出了難以想象的貢獻!”
“謝謝您,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說吧,孩子。”
靜默數秒後,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将音頻波形拉成一個陡峭的峰型。
泰雷恩特的聲音含糊而斷續,似乎是扯着自己喉嚨裡的肌肉發出的哀嚎:“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難道看不到遠處的危機嗎?神要降臨了,祂将毀滅所有人!你們就這麼坐等末日嗎?”
“我們假裝神真的存在。”女人淡淡地拔出刀,血肉支離之聲清晰可聞,“沒人,有責任和義務,犧牲自己當下的利益,去完成對未來的美好承諾。”
“若是你的前輩這麼想……然後,災難降臨到……你們這一代頭上……你還能說出這種話嗎……”
“當然。”女人道,“被神碾死,總好過被暴君折磨到死。”
泰雷恩特低聲笑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高,越來越響亮,像是風雨之夜中舊屋吱呀作響的木闆門。
在一個抽氣後,他死去了。
女人離開了這個房間,随着房門“嘩”地打開,她低聲道:
“血肉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