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班真的很認真地對待了朗誦大賽,把服裝、動作、舞台設計都編好了,個個嘴上像是裝了鎖,怎麼都不透露具體内容。
顔閻大惑不解:“他們哪來的這股激情?班級關系處這麼好?”
四班内部關系緊張結構松散已經人盡皆知,二班尚有一絲團魂,但是完全懶得在這些事上耗費精力。大家敷衍了事,在周天子熱情洋溢的排練之餘聚衆打牌。
康爍影沒事就跳到劉征蘭面前背稿:“親愛的同學,感謝,你朝夕相處的陪伴!”
然後張曉怡和柳令全也鹦鹉學舌,三個人把劉征蘭包圍在中間,聲音一個比一個嗲,動作一個比一個浮誇。念到最後就把劉征蘭圍起來緊緊抱住。劉征蘭特别讨厭肢體接觸,被壓成奧利奧夾心後整張臉縮成一團。
周天子在講台上指揮所有人,希望調動起大家的班級積極性:“快快快,康爍影,你不是搞什麼什麼男團女團嗎?快把大家的團排出來!班長管一下紀律!”
全班的桌椅闆凳都推到牆邊,這一點上課之外的插曲足夠麻木的交感神經興奮起來。後排的幾個男生神經質地跳着鬼畜視頻裡的舞蹈,女生們三三兩兩高聲說笑。
管不住紀律的周天子從電腦桌裡拿出三角尺。
前排的女生迅速察覺了周天子平靜表情下暗潮湧動的憤怒,趕緊推了自己的朋友一把。前排的女生安靜,後排的女生也警惕地閉上了嘴。和男生玩得好的女生還會轉頭提醒,教室裡的安靜傳播得像多比諾骨牌。
“咱們班能不能有一點集體意識!”周天子梆梆敲桌子,“團結!團結!聽沒聽說過百年修得同船渡?你們同一個班,是幾輩子修來的緣分。我以前的學生搞朗誦比賽搞得可熱鬧了,都是自己組織自己設計,特别有熱情,你們還要我組織!”
康爍影、張曉怡和柳令全偷偷在一起玩石頭剪刀布。
“你們要把自己當作班級的主人翁!這樣才能維護好我們的班級!你們最近特别流行的那個話怎麼說?We are伐木累!”
底下的學生都低着頭,沒有說話。幾聲竊笑傳來,又很快飄遠。
周天子企圖用玩梗活躍氣氛的計劃失敗了。她臉上半真半假的笑容收斂,一種尴尬的失态從她無處擺放的雙手傳到臉頰上,禮崩樂壞的災難不過如此。她調整了一下表情,重新捧起了周朝的威嚴。
“好了!女生往前男生往後,我排一下隊形!”
劉征蘭很讨厭周天子,也很讨厭顔閻的班主任孔丘,但也有點憐憫她們。她們的資曆老,教學質量不錯,都喜歡在上課時穿插一些自己的家事、政治立場和純粹的觀點輸出。經常批評女學生失德,不自覺地偏愛成績好的同學和家裡有關系的同學。
但榕城太小了,沒有新的老師來,最年輕的老師也和學生們的父母一樣大。比起學生,她們才是一輩子生活在學校的象牙塔裡,不知春秋。過去學生們願意把同學當作親人,将高中視作揮灑青春的場所,現在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集體主義在消退,個人主義悄然冒頭。在班級裡,大家有各自的同盟。
老師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劉征蘭能感覺到她們在努力融入。用過時的梗,不合時宜的流行語。但她們的身心都舊了,這隻會加固她們落伍的形象。
劉征蘭每次想到這些,都感覺這些老師很可憐。
可憐和厭惡并不相沖。當她聽到周天子說全員穿秋季校服時,她結結實實愣住了。
女式秋季校服是裙子。
男生校服沒好到哪裡去,但至少不用露腿。榕城女生沒多少人會用絲襪或者光腿神器這種除了好看沒啥用的東西,大家都實誠地套上羽絨服。
“别吵!到時候禮堂裡會開暖氣的!”周天子沒有理會女學生裡的騷動,“記得穿小白鞋,帶領花。打扮得漂亮點哈!”
周天子一走出教室,女同學頓時炸了鍋。周天子的心腹湊在一塊嘀嘀咕咕商量,如何在不觸她眉頭的情況下讓她收回成命。畢竟這個人人穿成羽絨服小面包和亮面垃圾袋的季節,她們實在不想小面包進去,小短裙出來。
劉征蘭和康爍影積極參與謀劃時,在四班沒有朋友所以天天往二班跑的“精神二班人”顔閻探出頭:“大家好。”
和顔閻關系還行的幾個女生把她拽進門:“你們班女生讓穿短裙了嗎?”
“你們班也要穿啊?”
“你們也是?”
“沒有‘們’。”顔閻搖手指,“你們猜我為什麼在排練的時候跑出來了?”
大家面面相觑,隻有特别了解她的劉征蘭和她對視了幾秒,樂了:“你退出啦?”
顔閻自信一笑,伸出食指和拇指撐住下巴,擺了個自以為帥氣的造型。
“哦哦哦哦哦哦哦!”
“勇士!!”
“女神!!!”
二班同學頓時鼓起掌。
這種集體活動不參與,約等于跟老師擺譜,老師會帶頭孤立你。而且到家長那邊也不好交代,他們會不顧一切地讓你合群,連顔閻的媽媽也不例外。
這種事别人做大家可能還會背後說幾句,但顔閻當反骨仔太久了,大家已經完全習慣了她,甚至将其作為顔閻的個人設定。她要是哪次沒有反骨發作還會有人奇怪。
宋悅馨本來作為周天子的擁護者保持沉默,但顔閻是外班人,她還是能說道一下的。隻見她撐着下巴笑吟吟看着顔閻,張嘴就是大家都不愛聽的話:“你好像不愛穿裙子是吧?”
顔閻不在乎:“Yes!”
“為什麼?你初中時不是還找政治老師談過這件事嗎?”
宋悅馨和顔閻初中是一個班的,一直不太對付。康爍影拼命沖宋悅馨使眼色,宋悅馨沒賣她面子,還是笑眯眯地看着顔閻。
顔閻比其他人都不在乎:“哦,我當時說我母親的配偶——”
“誰?”
“我母親的配偶,提前說一下,我媽沒二婚,我純粹就是讨厭他不想管他喊那個稱呼。”
那就是她爸爸了。
“我當時說的是,我母親的配偶小時候家暴我,所以我後來就不穿裙子了。因為我覺得女生太弱了打不過他。”
全體同學頓時對顔閻肅然起敬。一瞬間她的率性和反抗都蒙上了悲慘童年的陰影,一切行為瞬間有了解釋。
“後來呢?”王海同動情地問。
“後來我意識到他那根本不算在家暴我。”顔閻撓頭,“就,他會點武術,每次都能按着我掙脫不掉。很恐怖。那幾次都是很小的事,比如我想吃牛肉幹,他讓我一會兒吃,我去,他攔,鬧急眼了。”
大家都好無語:“你壓根沒解釋你為什麼不穿裙子!”
“純不愛穿!”顔閻驕傲地說,“我後來想明白了。不是女生弱,也不是我弱,是他強而我小!我當時隻是不想穿裙子,于是從記憶裡翻找出了一個理由,假裝穿裙子是我的創傷。其實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女生一定要穿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