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石闆上,一個娃娃身邊坐着另一個娃娃,幾個娃娃并排坐,一雙雙小手捧着比自己的臉還要大上一圈的餅子,狼吞虎咽,急切喊道:“哥!你也吃!”
那瘦弱少年忙着挑水,聞聲擡頭看了看,“你們快吃吧!我還不餓呢!”
一包餅子很快就被吃完,一隻手探向那最後一張餅,忽被拍開,“給大哥留的!”
那隻手猶猶豫豫不願離去。
于是等相庚将缸内灌滿淨水,打開紙包一看,裡頭就剩半張餅了。
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他低頭,那小娃娃憋着眼淚,“哥,對不起,我太餓了……”
相庚松快蹲在他面前,笑意明朗地戳了戳他的臉蛋,“沒有事,哥哥下次跑得再快些,多搶些餅回來給你們,哥不餓,放心吧。”
聞言,他将眼淚使勁咽了回去,抽了抽鼻子,捏起相庚的手腕,輕輕地撫過那塊青紫烏痕,剛憋住的眼淚忽然還是不受控制,哇哇大哭,“哥,下次别急着搶餅了,手上這傷看起來好痛。”
一個娃娃開始哭,所有娃娃都開始哭。
相庚隻好一遍遍安慰着說着他不怕疼、一點不痛、沒關系的、真的不疼——
下個瞬間陡然降臨,相庚一回頭,青石闆上重疊堆着幾個幹瘦小娃娃。
而最小的妹妹倒在院子裡口吐白沫,死死攥緊他的手指,眼淚粘住了眼睫,一遍遍哭着,“哥,我疼。”
直至沒了最後一點聲音,相庚垂眸,他已披上一身白布,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聽不清,隻是麻木擡頭問:“叔,我三弟好像還沒死,我怎麼看到他還有氣啊,能不能救一救啊。”
濺出的火星啪地落在他身前,落在地上也是通紅。
猶如,一塊稚嫩血肉。
相庚兀地開始劇烈發嘔,像是要将肺腑從身體裡連根拔起,一聲接一聲,徐風知和孟憑瑾隔着一道薄木門聽得心疼。
相庚不吃不喝,除了一心照料恢複身體的小丫頭,在長久的空白裡,他總是垂着頭默然地凝望着手腕内側那個青紫烏痕,眼中空洞。
那是他着急搶餅、在混亂中被一腳踩到的地方。
它太隐蔽,因此徐風知和孟憑瑾都不知道。
他們試圖讓相庚吃點什麼,但相庚隻是搖頭,然後笑一笑,再露出茫然的神色,再搖頭。
直到小丫頭有天轉醒,躺在床上睜開眼看到相庚正在撫摸那塊烏痕,她幹澀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哥哥,哪兒來的傷?疼不疼?”
相庚猛地擡頭望向她,可他滿心驚喜望見的,卻是一雙擔憂着他的清澈眼睛。
這塊烏痕真的不痛、一點不痛、他不怕痛……相庚的唇張了又合,眼底明了又暗。
……騙誰呢,其實好疼。
緊繃了幾天的眼淚忽然就斷了線,他哭着喊徐風知和孟憑瑾,激動地喊道妹妹醒了、妹妹醒了。
小姑娘的轉醒也救活了相庚,他開始吃些東西,開始緩慢走出心裡的蒼白之地。
可是,他不願意吃下靈蓮,無論誰來說都沒用,堅定決絕的眼神俨然是在等待那天命之日降臨。
一意孤行地把命數交給天定。
……徐風知為他們安排了個好去處,天下解藥仙開山收弟子,距此地不遠,和徐風知原主身份有些交情很好托付,徐風知為此寫了封信。孟憑瑾為他們備好盤纏和靈符,保他們一路無虞。
臨行前,他們在老茶鋪喝了杯茶。
小姑娘在為自己臻選名字,徐風知和孟憑瑾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肯退讓,她瞧見相庚茶盞已空,便順手過去為他添茶,提的是左邊的茶壺。
相庚飲下一口熱茶,暖意上湧。
茶鋪裡忽然沒有聲音,很長的寂靜後,他捧着那茶盞長舒出一口氣,垂眸小聲道:“好甜……”
徐風知和孟憑瑾不約而同地在腦袋裡翻找借口,好在穿着素色衣裙的小姑娘及時出聲:“井水都甜呀。”
相庚沒再說話,直到熱氣打濕了他眼眸,隻是一眨,眼淚落了幾顆。
手腕那烏痕的顔色漸漸淡了,敷了藥纏了紗,要多久能好呢……他淚眼模糊。
……總能好的吧。
衆人見那瘦弱少年仰頭飲下茶水,再三确定他喝下後終于算是放了心。
小丫頭扯了扯他的手,蹲在他身邊陪着他。
“芽珍,你和相庚哥哥路上遇到怪人不要答話,不要吃來路不明的東西,好好修習心法,以後要是你們倆遇到棘手的情況,就給、就給——”徐風知瞥了瞥正檢查行囊的孟憑瑾,壓低聲音道:“就給你爹爹傳靈符。”
小姑娘聽罷跑過來抱住徐風知,仰頭問她,“不能給你傳嗎?娘親你現在好像在安排後事。”
安排後事……徐風知一愣。
是啊,她現在的情況不就是在安排後事……不單單是芽珍和相庚的事,還有那件不能說的事。
她又看了一眼孟憑瑾,這回眼底有些閃爍。
她不想說謊,隻好回避,笑着捏捏芽珍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