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知的手指細密地顫抖着,尚未碰着書頁,陣風掠過将它快速地一頁頁翻開一遍,僅一眼就覺得喉嚨被什麼東西給掐緊,所有的聲音都被拉遠。
……各種事件被撰寫成話本,他們一聽到誰欺負他就去拼命打聽細節,說笑之後再傳揚出去。若是今日沒人欺負他,還會有人自發地翻進他的院裡潑他一身髒污,掐着他的頭要他向自己俯首。
她想起孟憑瑾身上總是莫名其妙出現的傷痕,想起她疑惑詢問時他的閉口不談,想起太多太多次他帶着流血的傷口來找她時垂眸小聲說的那句:“師姐,我又受傷了,對不起。”
心髒泛起深切戰栗,她隻恨自己遲鈍得可笑。
天下間皎潔如月的灼雪門竟是這樣污濁……她怎麼就沒想過她眼中灼雪門處處親切充滿愛都是因為她曾經的皇女身份。
她而今才醒悟原來那日他們都圍在他院前根本不是要為他準備歡迎儀式,多半是要欺負他,還是她陰差陽錯解救了他。
……是她自以為他們會像歡迎她那樣去歡迎孟憑瑾,她得到過,她覺得每個人都會有……是她站的地方太明亮了。
孟憑瑾依然站在斜對面的飛角屋檐上,懷中抱劍眉眼冷淡,全然不同于往日那膽怯懦弱的人,叫人直覺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眸中藏匿危險,唇上勾出淺笑注視着那位與他雲泥之别的風知殿下。
好了,現在你知道了,你會如何呢徐風知。
然而下一秒,他就見徐風知低下頭揉揉眼睛,那眼尾發紅的模樣俨然是哭了。
某人的輕巧神色倏然凝滞,握緊長劍指骨泛白。
徐風知的淚是啞的,心裡難過也是啞的。
難怪孟憑瑾黑化後首先掀了灼雪門。
她心中被欺騙的愠怒無窮無盡襲來,混着令她眼酸的悲傷,已然辨别不出逃出眼眶的這幾滴淚是因為被表象欺騙的自己或是為了令她心疼的孟憑瑾。
她想起灼雪門的白玉天階将有一日鮮血淋漓、碎裂斷開,想起那句刻在書裡的“我不怕報應,其中若有一個冤死的,我自甘下地獄。”
敗絮一團、竟是如此。
她幹嘔一聲,那二人回頭看她,一柄劍便驟然橫在他們頸間。
孟憑瑾注視着那柄劍将他們三人隔絕開來。未站在樹蔭裡的,隻徐風知一人。
風吹樹葉亂,孟憑瑾的耳朵裡被銀杏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塞滿,很長一段的耳鳴後他聽見徐風知澀聲開口。
她低垂着頭,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再敢有下次——”
劍刃逼近壓出一道血線,二人皆不敢亂動。
“那話本上寫的我都樁樁件件奉還回去。”
二人大駭,她移劍,黑漆漆的眼瞳裡一絲光亮都沒有,“滾。”
他們飛快逃竄,徐風知撐着劍站起身,指腹快速抹去眼角冰涼淚痕,拾起竹簍與話本,一腳踹開了院門。
孟憑瑾陡然一驚,她偏又毫無畏懼地将那話本憤然扔向院中磨牙嗚咽的燼犬,火焰瞬間将它燒成了灰。
她提劍,眉眼冷冽,直沖進去。
孟憑瑾連一秒猶豫都沒有,緊随其後拔了劍落入院内。
二人相望一眼,徐風知匆匆避開視線,孟憑瑾聽見一句——
[我老婆怎麼這麼慘,好想流淚,太丢臉了。]
單方面同她冷戰了好幾天的孟憑瑾略微揚眉,雖然不想承認但确實被她一句老婆給輕易哄好,同她配合默契,二人合力斬殺燼犬。
事了,徐風知忙着畫陣法,孟憑瑾站在她身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背過手輕聲喊道:“師姐,我受傷了。”
“哪兒?!”徐風知慌張看他,一緊張完全忘記了要藏起真心這事,明晃晃的擔憂全刻在臉上。
他未曾料到她會這般慌神,原本背過手故意劃出的傷口忽然不敢再讓她看,攥緊身後流血的手臂,彎眸笑得雲淡風輕,“騙師姐的。”
徐風知松了口氣,意識到自己被捉弄這才不甘示弱道:“狐狸。”
念完心訣,燼犬的原身消失在天地間。
她拍拍衣衫上的塵土,“走了。”
“師姐,蛇。”
她沒回頭前還以為是哪冒出來的蛇惹得孟憑瑾害怕了,因此冷笑出言嘲諷道:“菜就多練。”結果回頭看到了孟憑瑾手上的小竹簍。
徐風知真不知道該怎麼掩飾這條靈蛇是她特意為孟憑瑾尋來的。
[總不能說是見老婆天天受傷,我看不下去去後山蹲了幾日費了半天勁才抓到這條護氣養靈力的小靈蛇吧……]
她這廂還在苦苦思索借口,身邊忽然被貼了上來,熟悉的不知名字的香氣攀纏住了她。
她斜孟憑瑾一眼,“你幹嘛?”
貼在她身邊的孟憑瑾擡眸望着她,水色眼瞳頭一回澄澈見底,笑眯眯坦露真心,“開心。”
[老婆你這張臉不能這樣用啊…哪裡有皎面惡鬼?明明隻是小狐狸一隻!]
她遲鈍撓了撓頭,“這個,你先替我養着吧。”
孟憑瑾探出手指逗了逗小蛇,應聲,“好哦。”
徐風知有些頂不住,抽身邁步走出院子。
[…老婆好乖好可愛。]
“風知。”孟憑瑾斂着笑幹脆又歪了歪頭,沖她笑眯眯眨眨眼。
徐風知回身擰眉,遙遙喊他,“你幹嘛呢?”
[老婆你就是最萌最可愛的!]
“……也沒什麼。”
孟憑瑾認為,忍笑真是天下第一困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