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裡為什麼這麼早就開始準備新年呀?”
莫蓮看着眼前這火龍燈籠照亮整條街的盛況,不由得發問。
“你真的是幾千年後來的啊,老祖宗的規距都忘了?”
義正發笑起來,敲打着莫蓮的腦袋,沉悶了這一路,她總算是開口說話了。
安朝死去的莫蓮,永遠隻活在規矩中,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莫蓮從那千篇一律的記憶裡,也不曾發現什麼。
“宮裡的人,注重年,新年好兆頭,所以格外重視。再加上今年的年關特别早,還有四十天左右就到除夕了。”
“哦。”
莫蓮心裡頭是高興不起來的,四十天就到除夕了,那不是意味着還有四十天辛者庫又要走一批人了。
“那新的宮女,什麼時候來辛者庫呢?”
“開春吧,由宮裡的老嬷嬷,挑選一些身體康健的。”
“那身體不好的呢?”
“不知道,自有他們的去處吧。”
莫蓮掀開窗簾,有幾片雪花陸陸續續落在了她的手上,融化消逝,就像它們不曾來過一樣。
二人回到辛者庫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了。
大夥兒還沒睡,在成堆的衣服山上用雨衣布料搭建了個雨棚。莫蓮把今日賣出去的工錢分發給大夥兒,挨個叮囑她們收好,不要遺漏。
天氣雖冷,但是大夥兒接錢的手心是滾燙的。
幺妹拿到了八十文的工費,開心地在雪地裡起舞。“謝謝管事,今年過年,我爹娘和弟弟們終于可以吃到肉了!”
另外幾個二十五歲的宮女,也是附和着。哪怕到了這般境地,她們心裡最放不下的,還是榨幹她們血肉的家人。
“馬上要過年了,又有一批姐妹們要離職了,我做這個管事兒不久,每人包一錢銀子紅包,贈予你們。”
底下的人本來在說着話,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謝謝管事,能在你手底下做事,真的是我們的福氣。”
這些二十五歲的宮女們是這深宮裡最冷漠的一批人,看透了世态炎涼,受盡了權貴折辱。她們不像剛剛進來的奴婢那樣對宮裡的生活還抱有希望,她們隻是無情歲月摧殘下的麻木機器而已。
“我們其實差不多大的。”
莫蓮在現代就是二十五歲,她的心裡還時常覺得自己是十幾歲的姑娘,哪怕從小生活的環境陰暗,但也不至于像她們,對生活麻木成這樣。
“我們是姐妹的。”
這次有十來個宮女要出宮,莫蓮正在數數,發現少了一位。
她正在張望着尋人,終于在水庫的東南角那,發現了個不起眼的宮女,正在垂淚。
那個宮女的名字叫無女。
莫蓮對她有印象正是因為她的名字——不希望有這個女子。她平日裡不愛說話,但做事極其認真,就像是跟自己過不去般的認真。
莫蓮走到水庫旁,把那一錢銀子包好,遞給她,“别哭了,拿了紅包,回家吧。”
“甯願餓死在這水庫之下,也不願意回家。”
大夥兒都看着,莫蓮也不想當衆聽她的私密事兒。
“夜深了,明天還要上宮,大夥兒先回屋休息吧。”
一天的工作下來,宮女們早就精疲力盡,哪怕有再有趣的事兒,也耽誤不了她們的瞌睡,聽了莫蓮的話,紛紛散去了。
莫蓮也不想聽她的抱怨,說來說去,還不是那些無力改變的事。
“你今兒的工費,衣服賣了三錢,這是一百文。”
無女接過錢,哭得更大聲了,突然握住莫蓮的手,跪了下去。
“你這是,快起來。”
義正看到這狀況,拉着小婵,一同勸她起來。
“掌事,您發發慈悲,讓我繼續在這幹吧。”
“雪夜風大,你别跪着,去我屋子裡說吧,我盡力幫你。”
莫蓮第一次見這狀況,着實是吓到了,眼球發紅,似是比跪在地上的人還着急。
“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小婵拉着無女的手,“姐姐,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撒潑解決不了問題。能幫你的,你不這樣,莫掌事也會幫你。不能幫你的,你長跪不起,也是不能啊。”
義正拿着手帕,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好姐姐,起來吧,我們進屋裡說。”
幾人拉扯之下,無女起來了,跟着她們三人進了莫蓮的屋子裡。
“掌事…”
莫蓮給她倒了杯水,“你要是好好說,我們就好生解決。你若是再動不動下跪,我也不會幫你,遇到事兒得冷靜。”
無女擦幹了眼淚,喝了兩口熱茶,緩了一會兒,吐出兩口白汽,終于開口了。
“我不想回家。”
“為什麼?”
“我…我父親死了,我是自願來宮裡的。”
無女又開始落淚,聲音抽搐,像是想起來很多不堪的往事。
“你娘呢?”
“我娘嫁給了一個屠夫,他靠賣肉養活我們,他平日裡歸家動不動就喝酒,辱罵我娘親,說帶了我這樣一個賠錢貨。”
莫蓮聽着心裡不是滋味,隻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
“直到我十五歲那天,他又喝了酒”,無女的手開始顫抖,茶杯裡的水灑了大半。
莫蓮猜到後續的事了,本想阻止她不用繼續說。畢竟在這樣一個時代,當着衆人的面,承認自己名節盡毀,終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不用說了。”
“不,你讓我說。”
或許是太多年,沒有人認真地聽她說話了,此時此刻的無女,就像是決堤了的洪水,不管不顧,隻願傾瀉自己心中的痛楚。
“他把我捆到柴房,對我進行淩辱,事後要把我賣到青樓,我趁着那晚逃了出來,自願來到軒轅城,自願進這辛者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