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爺看着轎子外的雨簾,歎息了一聲。“這些人啊,都是這樣,善良什麼的,都是做給别人看的。”
莫蓮低着頭,算是默認了。
“回宮嗎?”
“大爺,麻煩您再帶我去翰林大人的府上一趟。”
那大爺搖搖頭,繼續驅車,“你身上這身衣服是我去世的胞弟為我買的,當時他在讀書考功名。”
莫蓮撫摸着身上的那件披風,把自己裹得更緊了。
“大爺,人各有…”
那大爺輕輕地抽了馬兒幾鞭子,“那時太尉大人正在給難民分發糧食,我在府前跪了一天一夜,求他施舍點銀兩,我願終身為奴。”
莫蓮又喝了一口水,“後來呢?”
“人前他們對我很客氣把我請入了府中,給了我幾兩碎銀子。幹了三天,找了個我把貓喂瘦了的由頭讓我離開,其實嫌我年紀大無用,便罷了。”
馬兒在雨中用力狂奔,濺起一道道水花。“不過我不恨他們,他們也沒義務施舍我們,府上開工資也是支出,我理解的。隻怪我弟用心苦讀二十來年,沒錢疏财,最後隻能落得連口像樣的棺材都買不起的下場。”
這車夫的馬兒飛奔的速度很快,冷風從車窗灌進來,凍得莫蓮瑟瑟發抖。車夫自顧自地自己說着,像是傾訴了多年的心事,這會兒終于有個人願意認真聽自己說話了。
莫蓮看着這車夫,說起生死這些事的時候,就像是聊起拉車時碰到什麼客人一樣平常。底層人是沒有時間用來傷心的,他們生命的每一刻都要用在和生存鬥争上。
隔着淅淅瀝瀝的大雨,莫蓮也沒完整的聽清楚每個字,隻記得到了最後,他還補了一句。“過幾年,我也要進去了。”
好像對于他們來說,活着和死去隻是機械的一個過程,不會留戀更不會執着這過程裡的每一步。
莫蓮也被逗笑了,也到了。
“姑娘,我在隔壁那個燒餅攤買個餅,您出來一會兒去那找我。”
莫蓮擡頭看了看雨蒙蒙天,腿有些發麻,所有的雨滴好像在呈螺旋狀落下。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無論如何,也得撐住了。
今兒大雨,翰林大人的妹妹王瑜此刻正在給難民分發雨衣。雨水豁着泥濘打濕了她的衣衫,她匆忙擦去臉上的汗水,又接待下一批人。
莫蓮走近,“王小姐,打擾您,我們可以單獨聊幾句嗎。”
王瑜的眉宇之間透露着一股冷淡的書卷氣,雖然她做着這些親民的善舉,但是你置身于她跟前,卻還是覺得難進入她的内心。
她身上沒有洛绮的溫婉,也沒有袁妱的傲氣,有的隻是滿腹詩書和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清冷。
莫蓮本以為她不願同意的,誰料她點了頭。
二人呆在涼亭裡躲雨,不一會兒丫鬟便送來了一壺熱茶。
“盛安初秋寒冷,姑娘喝點吧。”
莫蓮覺得比之洛绮和袁妱,王瑜身上還帶了點真實的人氣,于是她大膽表明了來意,黃金都給了洛绮,隻能承諾給王瑜做兩年的衣服。
王瑜聽了掩面一笑,“莫掌事,首先我佩服你的勇氣和想法。”
莫蓮便隐隐有預感後面的話語。
“想不到小小辛者庫,能出這樣的女子。但是我對你這事不感興趣,我不想參與。”
王瑜表達得絲毫不加掩飾,莫蓮能看出來,她是單純的不想,和身份地位權勢無關。
“我想知道為什麼,若是後面做出來了,我們可以分成…”
莫蓮意識到自己說話急了,連忙行禮。
王瑜拽住莫蓮的胳膊,“這是在宮外,沒必要講這些禮節。”
“我們每月施恩,那是純慈善,能幫大多數人解決溫飽的燃眉之急。而你,這是在自己并不存在這個問題,那麼我們便是生意。你可以成了以後,需要推進的時候找我,一開始我并不想花精力陪你熬在這上頭。”
莫蓮其實是有點吃驚的,其他人是完全看不上自己,認為自己不配與他們談合作。而王瑜不一樣,她單純是從商人的角度出發,這種直接是以尊重為前提的,莫蓮是可以接受的。
“我好歹也是翰林大人的妹妹,自然是不缺衣服的,既然是做生意,我們本沒交情,我隻看重銀子。”
“知道了,打擾小姐。”
“莫管事,多嘴一句,我不覺得這事能做成,畢竟是一種新興的東西。我自認為認識不少商人,登高跌重的是大多數,在辛者庫雖然辛苦,但是好歹每日的銀錢是能實實在在進口袋的。”
亭子外的雨停了,一杯熱茶過後,莫蓮也感覺自己身上暖和多了。
“謝謝小姐,那我告辭了。”
走了半步又回頭,“我期待下次和小姐有交情。”
王瑜目送着莫蓮離開,她身邊的丫鬟過來收茶具,“自己什麼樣的命自己還不知道,非要做這些沒根的事兒。”
王瑜幫貼身丫鬟撫去肩頭的落葉,“雖然我拒絕了她,未來如何也未可知,話不可說太早。”
“那您覺得她能做成嗎?”
“風雨無常,日出日落,一切都在乎她自己的定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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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蓮心情低落到了極點,門口的大爺已經吃完了燒餅,看着她一副失了魂的樣子。
“大爺,回宮吧。”
莫蓮說罷,便進了那車的最裡邊,頭靠着木闆,對着窗外發呆。
天色已晚,大爺快馬加鞭,不出一會兒,便把莫蓮送到了軒轅城門口。
“大爺,雨停風涼,您身上這件披風能賣給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