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天橋橫在其上。
有的學生鑽進門口停着的私家車,有的拖着沉重的行李緩緩步行。灰色的馬路,旁邊簡潔清爽的舞東風和文具打印店,熟悉形狀的綠樹灌木叢,都在告訴趙昭一個事實——他回來了。
依照記憶,朝那公交站奔去。站着一些學生、家長的站台,在公交站牌前依舊有個存在慣性記憶中,叉着腰紮着馬尾的藍衣中年婦女。
趙昭垂着眼睫,大口呼吸着。他鼻子發酸,一聲公交車噗的轟鳴将他喚回現實,他擡起頭,看見紅色公交車頭頂熟悉的數字,在隊伍中登上站台。
“滴。”
“請刷卡。”
趙昭局促地摸了摸口袋,他當然知道沒有,他無措站在一旁,讓後面的人先通過。
“小娃娃,你的傷口要不要處理下。”
被身邊的人提醒,趙昭才發現他手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
劉海遮掩他對外的“窗戶”,他蒼白的手掌擺了擺,手匆匆拉開挎包摸索着,暗沉的血滴落在皮質挎包上,他翻出一根馬克筆。
朝一個看起來對藝術感興趣的學生走去,他又搭上寫字闆,問:“用這些做交換,能幫我刷個卡嗎?”
青年長長的劉海撇着眉梢,雙手遞出的姿态含蓄而内斂,他露出的皮膚白得透明,蛛網般青灰脈絡皮下延展,臉頰被長長的耳發修飾,看起來年紀偏小。
那個學生幫趙昭刷完卡後,接過了酬勞。
趙昭松了口氣,朝後面的座位走去,他孤寂地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風景快速滑過。
翻到衣服内有包紙巾,趙昭将血液揩幹,又用紙緊緊抱住傷口。
他重新靠在後背,迷茫的瞳孔倒映着窗外流動的亮光。他感受不到手的疼痛,全部感官都被心事占據。
不知坐了多久,趙昭終于下車了。他把沾着血迹的外套脫了,抵用給小賣部換了零碎的十塊錢,随後在站台等了半響,轉車,地鐵,走路……
天色藍紫,趙昭站在陰暗的樓道裡,敲了敲門。
門那頭傳來貓眼響動的聲音。
停頓了下,門被打開,露出一張清晰的,比印象中年輕的面龐。
趙昭看着驚異的中年婦女,叫了聲:“媽。”
熱淚不自覺從眶中滾落,混亂中趙昭對女人解釋着,大緻是說他是幾年後的趙昭,來到了這裡。
面對女人簡單詢問幾年後的事,他模模糊糊地糊弄過去。
跟着進了屋,在客廳的沙發坐下,女人朝緊閉的卧室叫了聲他的名字,讓“他”出來。
她回過頭,尴尬地對趙昭笑了笑。趙昭抿着唇也笑了笑,他的淚早就止住,一隻手握着另一隻手,掩住那道傷口。
女人給他倒了杯水。坐下來問:“你怎麼樣?”
趙昭唇抿着,舉起水杯喝了口:“挺好的。”
女人又問,眸中帶了點好奇:“上了哪所大學呢?”
趙昭唇角落平,手上的動作頓住。
他思考着,低下頭,聲音喑啞。
“媽,我沒有上。”
這三個字宛如重石般砸進平靜的湖面,掀起水花萬丈。
“什麼?!”杯子被碰到,在玻璃茶幾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趙昭下齒咬過下唇,擡起滾燙的眼,聲音微顫:“讀高中時,休學了。”
天啦。宛如天旋地轉。
女人露出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神情:“為什麼?你那麼優秀,為什麼不讀了?!”
“我不優秀……”
話語如豌豆般砰砰砰地發射出來,趙昭無力地說道。他看着女人臉上的皺紋,心抖着,無地自容。
趙昭艱難地吞咽了下嗓子,眸光漫無目的,“我和他不一樣。我的經曆不代表他。”
他是指裡面的那位“趙昭”,言下之意是“趙昭”能上大學,女人大可放心。
令人窒息地沉默片刻,女人忽然開口:“是不是因為沉迷漫畫?沉迷小說?”
趙昭呆滞地握着杯子,他感受到痛苦。
他的心被剖開般,内裡翻江倒海。
他想說不是的不是的,但他确實隻能在這些虛幻的東西上得到僅存的慰藉。他将一切抛之腦後,他隻想逃往虛假安甯的書中世界。
卧室的門被推開,消瘦的少年換好衣服,站在門口,愕然地看着他。
……
隔着門,外面女人嘈雜的電話聲降低不少。
甯靜的卧室裡,少年坐在椅子上,桌上是擺好的作業,方便閱讀的台燈打開着,照亮一片天地。
少年握着筆,瞧着作業上的字,“我以為我不會變成這樣的。”
“對不起……”趙昭道。
少年握着的筆忽然倒了,頹然地枕在胳膊上,臉背對着趙昭。
他聲音微啞:“我覺得好難。”
趙昭明白他是指活得很難受,他無言,黑壓壓的卧室如同他低沉的情緒,他看着台燈下的自己,很慚愧,因為他讓“自己”變成了這副失敗的模樣。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朝外面走去。
外面傳來鍋碗瓢盆的聲音,走進廚房,女人正在趕着弄晚飯。
“媽,我來吧。”
女人聲音平靜:“你行嗎?”
看着她哭紅又擦幹的眼眶,趙昭心裡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低低地嗯了聲。
女人在旁邊看着青年井井有條的動作,相信了他的話。
趙昭本以為女人會開心點,卻沒想到對方開口:“為什麼你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