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許楠伊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胸前的紫銅色小暖爐,順着身體叮當的滾在了地上,一手捏出了藏在淡粉色的羅帕,輕輕捂住口鼻。
許楠伊側着身子拾起了暖爐。
真是奇怪了,屋裡暖融融的。
她擡了擡眼,瞅着前方的火盆燒的正旺,跳動的紅色火苗還時不時的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若是仔細看,火盆周圍偶爾還會蹦出幾星火點子。
環視一圈後又躺平了身子,眼睛盯着搭在貴妃榻一側的雪白色狐皮鬥篷出神,那月白纖細的手指撫摸着柔順光滑的毛邊,低聲嘀咕道:“難不成是誰一直在背後念叨我?”
聲音不急不慢,還順帶着幾分慵懶,她本就貪睡,如今又趕上深冬,眼皮更是發沉。
也罷,以她的經驗來看,準不是好事兒。
幹脆又閉上了眼睛,小睡了起來。
站在外頭的小桃聽到裡面傳來的聲音,朝着頭頂望了一眼,雲層低暗,天色又陰又冷,眼看快要到晌午了還不見日頭。
“吱吖”一聲,她擡腳進了屋。
小桃腳步輕盈的徑直走到雕窗邊,将窗戶緊了緊,還不放心的她又伸手在窗戶處探了探,确認不進風後才走到許楠伊跟前。
低聲說道:“這天兒是越來越冷了,小姐要注意身子,若是受了風寒,奴婢去熬一碗姜湯熱熱身。”
她擡了擡眼,見小姐精神頭不足,臉頰卻紅彤彤的,心裡一緊,估摸着是發熱了,趁着現在還不是很嚴重趕緊幹預才是,她想了想,覺得還是先叫府醫過來瞧瞧穩妥,小桃低下眉眼,正準備轉過身子退出去。
一縷清冷的寒氣從正前方襲來,驅散了附近些許火盆燃起的沉悶熱意,許楠伊覺得順暢多了,她擡了擡眼皮,略顯懶散地打量起眼前的小丫鬟。
此時,小桃頭上梳着一個簡單的丫鬟髻,身着一襲淡綠色的衣衫,正規規距距的站在跟前聽話。
衣料雖說不上多貴重,卻襯得她十分清秀溫婉。
她與小蝶不同。
小蝶是打小便跟在她身邊伺候,早就摸清了許楠伊的性子,說話、辦事一向謹小慎微,更是不敢逾越半分。
而小桃,前幾年是管家從牙婆那裡買進府的,王氏見她性子沉默寡言,又帶了幾分沉穩,看上去不是個生事的主,便将她安排到了許楠伊身邊,說是要中和一下許楠伊的火氣。
說來也奇怪。
院子裡伺候的人或少都挨過許楠伊的責罰,唯獨小桃從未受過她的苛待,哪怕是一句嚴厲的斥責都從來沒有過。
若論手腳麻利,她并不算最出色,比她會做事的大有人在;若說她會做人吧,也不見得,若非她平日裡當值在跟前晃悠,主子和下人們幾乎都不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總之一句話就是存在感極低。
可偏偏就是這麼一個人,頗得許楠伊的喜愛,這其中緣由,說來還頗為有趣。
小桃是前幾年被管家買進來了,王氏見她少言寡語又端莊,便安排過來了,目的是中和一下許楠伊的性子。
許楠伊揮了揮手,神色淡淡卻帶着些許倦意,本閑來無事躺在貴妃榻上休息,誰知被這火盆烤得眼皮子直打架,聲音也軟糯了下來:“不必了,想必不是風寒,反倒是火盆燒得太旺熱的我都發汗了,你去将它撤了,自己也暖暖身子吧。”
小桃愣了一下,擡眸看着榻上之人,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見許楠伊的眼簾半垂,唇角跳動了幾下又閉了起來,全身上下透着一抹溫柔。
她還記得初到許府時的忐忑不安,那時她不過是被管家從牙行挑中的一個小丫鬟,聽聞要進許府伺候,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覺。
坊間傳聞有一位令牙行頭疼的許小姐,之前被買走的人将許楠伊描繪得宛如惡鬼,說她不拿下人當人看,稍有差錯便以最殘酷的方式懲罰下人,甚至還有誇張的傳言稱她會“吃人”。據說,被買進許府的丫鬟和奴才,沒有一個能活着出去。
都被她吃了,吃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那些日子,小桃夜夜祈禱,可千萬不能被許府的人買過去。
命運何其捉弄人。
偏偏就是這麼巧,她真的來伺候許小姐了。
初時,她戰戰兢兢,唯恐自己一不小心惹惱了這個主子,步了傳聞中那些人的後塵,然而過去幾年,小桃發現現實似乎并不完全如傳言那般可怕。
也見慣了許小姐折磨人的法子,許楠伊确實冷漠,手段甚至說得上是殘忍,說到這裡,不知情的會十分同情那些人的遭遇。
但她懲罰的對象,無一不是那些暗中偷奸滑稽、心術不正之人。
每一次,小桃看着那些被懲戒的下人,心裡雖有幾分不忍,可也不得不承認小姐做得對,畢竟是那些人先起了歪心思。
更讓小桃意外的是,這位傳聞中兇神惡煞的小姐,對她竟格寬厚。
從未苛責過她,反而時常囑咐她,有時甚至會在她犯了小錯時裝作未見。
“小姐其實對我真的很好……”
小桃心中常常閃過這樣的念頭,頭微微低沉,輕聲應了一聲,轉身走過去拾起地上的火鉗,将火盆小心翼翼地夾了出去,她的動作依然不急不緩,幹淨利落,既不會惹人厭煩,也不會讓人覺得她刻意讨好。
火盆撤去後,屋内的溫度逐漸冷了下來,身上蒸出的薄汗也漸漸退了下去,許伊楠去臉上的紅暈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幾分不見血色的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