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過後便是春日,春雨連綿不絕的下了好幾天,我在榻榻米上也躺了許多天。
高熱持續不退,汗如潮水濕透了一床又一床薄被。
裡梅應該一直在我身邊伺候,服侍着我,但是沒有用。
“吃藥...也不一定能好起來。”我艱難的開口,沙啞幹澀的嗓音令我都感覺陌生。
“我沒有辦法坦誠的面對死亡,死對我不是終結,我答應了她,定下過承諾……”我喃喃道。
“什麼承諾?”
“要陪伴她…直到永遠...”
黃泉番……
碧落泉……
彼岸花盛開的國度,我和黃泉藩的女主人許下約定,死後靈魂不入輪回,永生永世陪伴着她,所以黃泉番内無人敢渡我。
身上疼得很厲害……
又不是很難以忍受,這種疼痛比不上和被挖掉的眼珠的痛苦,可渾身都熱的厲害,溫度高的像是要把我蒸發掉。
“燙……”我低語道。
一隻冰冷的手覆蓋到我額頭。
“裡梅?” 視線朦胧一片,偶爾能看到大片櫻粉色的紮眼色塊,一堆一堆,像是貴族們用昂貴色彩塗抹在絹布上的燃料。
那隻手順着額頭,撫摸到臉側,冰涼的觸感舒服的我忍不住貼了貼。
然後我聽到低沉的悶笑聲。
宿傩很清楚他現在這溫順柔弱,甚至是乖巧的模樣是因為生病的緣故。
記憶裡這個男人很少生病,但每次生病就像是變了個人。
不再鋒利的嘴巴,溫軟的視線,朦胧的大腦蠱惑了他遲鈍的行為。
就像是披着潔白色被毛的野獸,乖順的脫去獠牙。
一旦病好後,就又會變成原來那個冷漠的人 。
究竟那個才是真實的不鳴,宿傩搞不懂。
“很難受?”
“恩……”
“那為什麼會爽的叫出來?”
“……生理反應罷了。”
“看來你并不讨厭啊。”
“你有見過醉酒後被剝下皮肉,在少女肌膚上作畫的人嗎,你有見過屍橫遍野的戰場上,靠吃屍體長大的孩童嗎?我都親眼見過,且經曆過……這隻半瞎的眼睛看過太多殘忍的事物,我受過的折辱遠比昨晚更甚,若你是想以此來攻擊我,欣賞我崩潰的表情,那可就打錯算盤了。”每說一段話都需要大喘氣,喉嚨像是含着燒紅的炭,燙中灼熱的疼,已經很久沒有如此狼狽,強烈的羞辱感席卷了我的大腦,肺部艱難的運作,喘氣着,但我依舊要說出這些話。
“我不在乎……我什麼都不在乎,你們任何一人污蔑羞辱我的所作所為,我都不在乎,唯獨那個人不行……”
仿佛在掙脫某種束縛,我的手費力的從被窩中探出,像是要抓住那道光亮。
“我…本來就是從最底層,最低賤的地方爬上來的賤民,我們這種人……”
哪怕和貴族們站在同一片土地,都被視作污染空氣的污穢,萬物生來不公平,我早就認清這個道理。
但是唯獨那個男人……善彌……
每當回想起寮院外,他站在衆人簇擁的正中央,睥睨我的眼神,就令我無比惡心。
仿佛尊嚴化為了實物,被他踩在腳下。
意識一面撕扯我低吼道快去向他求饒!去奉承恭維這個未來的最強咒術師!哪怕是做他身邊的一條狗都能混的風生水起!
一面又憤怒極了,他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那樣看着我,不過是占着家世天賦的貴族,一丘之貉!
京都裡和鬼怪簽訂契約的咒術師不止我一人,為什麼隻有我被劃為了異端!
所有不甘憤怒的負面情緒,連帶着那些契約彙聚成的咒力,洶湧澎湃。
宿傩隻是瞧了一眼,将那些滔天的咒力化為泡影。
“那個人是誰?”
“......”
————
我能看見了。
我沒有聲張,裡梅如往常侍奉我洗漱,即便習慣了他的照顧,但現在已然能看見,是很新奇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