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嘉木的話不隻讓電話那邊的段家人聽得全都愣住了,連向他走去的裴清昀都停了一下。
這話問得實在太具體了,好像真的發生過一樣,少年單薄的身體甚至在初夏傍晚的微風裡打着抖,讓裴清昀不由地想起自己見過的幾次,少年沉入噩夢時說過的那些胡話。
他做了個假設:如果段嘉木不是在做噩夢,而是真的經曆過呢?那似乎就能解釋得清楚,為什麼段嘉木的身上會有那種違和的感覺了。
經曆過深淵,走過荊棘的人,是有可能會變得深沉陰郁的。
段家人卻沒想得這麼深。徐雅慧問:“崽崽,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段嘉木好像犯起了倔,在這一刻非要求一個答案:“媽媽,如果因為我害得我們家家破人亡,你會因此恨我嗎?會不會後悔讓爸爸和哥哥們救我?”
徐雅慧不願意去假設那樣一個場景,再從中做出一個決定。她隻是溫柔地說:“媽媽怎麼會恨你呢,媽媽最最疼愛我的貝貝了,比阿景阿聲加起來都要疼。”
段驚聲說:“媽,你不能這麼偏心,我要吃醋了啊。”
他有意緩和氣氛,搶着話跟弟弟說:“貝貝,你是不是離開哥哥就做噩夢了?今晚跟哥哥睡,哥哥跟你回憶回憶從小到大是怎麼疼你的,讓你夢裡都是哥哥愛你的畫面。”
段毅然也認為小兒子是做了噩夢,跟着一起哄了幾句,隻有段景盛,忽然就想起那晚弟弟趴在他背上大哭的畫面,想起弟弟反複地問他是不是活的。
他心中湧出一個離譜的想法,離譜得他覺得,如果真是那樣,反而能解釋弟弟為何會執着于要一個答案了。
他坐不住了,起身拿了西服外套,跟家人說:“我出去一趟。”
段驚聲好像知道他想去哪裡似地,起身跟了上來:“我想起來我今晚約了人,大哥,捎我一程呗。”
段景盛側身看他,段驚聲從小就不怕他哥,甚至敢與他對着幹,所以被他哥看透了心思後,他還朝他哥眨了眨眼。
另一邊,段嘉木并不知道他的大哥二哥開車來接他。他跟爸爸媽媽聊了會兒天,被他們又哄又逗的,心裡蔓延開來的陰霾一點一點地消散,等挂了電話的時候,他臉上甚至帶着一點笑,跑着加入了搭建舞台的隊伍中。
裴清昀沒有追上去。他若有所思地在原地站了會兒,然後看着少年鼓着腮幫子吹氣球的,結果因為太賣力,把氣球吹爆時被吓得呆呆愣愣的樣子,心裡生出了一點憐惜和心疼。
這一場特别的音樂會舉辦得很成功,雖然小孩子們此前并沒有上過音樂課,可唱歌這件事,像是與生俱來的本事,隻要不是啞巴,都是能唱的,區别隻在于好聽與難聽。
嘉賓們教得認真,孩子們學得認真,還有種能上電視,爸爸媽媽能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内力驅動,最後散場時,孩子們高興,嘉賓們也盡興,看直播的觀衆們也愉快,甚至有幾個或可愛或萌的小孩還得到了大家的關注,有熱心的年輕人甚至想要去村子裡當老師。
熱搜也上了幾個,雖然是孩子們的音樂會,但嘉賓們也每人上台去表演了一個節目,像姚星河和烏雲溪這樣的,靠自己本身的實力就能登上熱搜,六位嘉賓,單人熱搜就上了四個。
段嘉木雖然沒有單人熱搜,但熱度也不小。他上台彈了一首《十面埋伏》,少年人穿着束腰的廣袖長袍,一張臉清秀幹淨,指尖彈出來的音,卻帶着凜然殺氣,非常有反差感,不少人在彈幕上發:“教練,我要學這個。”
段嘉木并不在意網上反響如何。當錄制結束的那一刻,他心中隻有一個想法:終于下班了。
時間已是晚上9點多,孩子們該睡覺了,段嘉木跟工作人員送走了孩子,開始幫着工作人員一起打掃場地。
他不像姚星河他們行程繁忙,節目錄制完就要趕往下一個城市。他一個閑人,而且這是這此錄制結束後,從此就徹底退出了娛樂圈,心情非常地放松,甚至哼起了歌。
這是真的心情好,任誰都能看得出來。有工作人員就問他:“嘉木,什麼事這麼開心啊?”
段嘉木在直播間雖然不受歡迎,可工作人員卻對他印象很好。這小孩雖然出身豪門,身上卻沒有富家子弟的那些陋習。他禮貌,平和,并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有時候看他們搬一堆東西,還會搭把手,給人的感覺像是鄰居家乖巧懂事的弟弟,看着總想要逗一逗。
段嘉木笑着回答:“不用工作了開心。”
這确實值得開心,而且這個話題很容易拉近工作黨之間的距離,畢竟這世界上,熱愛工作的人很少,于是他們就順着這個話題聊了下去。
裴清昀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段嘉木跟一堆工作人員融洽相處的畫面。他沒有過去打擾,而是站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處,目光追随者段嘉木,看他笑,看他笨拙地幫着忙,顯然是沒怎麼幹過活的樣子,可這種笨拙并不惹人讨厭,反而很給人好感,因為少年是誠心的。
段嘉木完全沒發現裴清昀。他的目光總往梁有思那邊飄。梁有思前不久剛拍完一部劇,估計最近也不忙,明天上午才回去。
兩人節目錄完,他又不再在娛樂圈了,以後估計沒有交集的可能。可段嘉木想要從梁有思那兒套一些信息,甚至想勸說他站出來舉報孫威,那必然得多跟梁有思打交道,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可是怎麼拉近呢?他實在不是個多會社交的人,不然也不至于這麼長到這麼大,好朋友就段硯一個。
段嘉木想:尬聊也得聊幾句。于是他往梁有思的方向走過去,結果沒走兩步,看到裴清昀朝他走了過來。
段嘉木下意識想躲,又想起來自己還沒還人家衣服,再聯想到裴清昀這會兒仍呆在這麼個小村莊的原因,他就躲不了了。
“裴清昀。”他跟人打招呼。現在的他已經能熟練地喊出這三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