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很快就告破,沒有柯南,沒有沉睡的小五郎,警察找上門時在那個兇手的家中的冰箱裡發現了她最後的一隻手臂。
兇手的精神狀态不正常,家裡的親人也不管他,留他一個人在那個小巷子的屋子裡自生自滅。
夏風這個人,性子風風火火卻不急躁。她說她想當警察,謝時春信了。她說他們要一起去看大海去到東京,謝時春也信了。她說等晚上回來給她帶新的學習筆記,謝時春自然也是信的。
但是她失信了。
她沒能當成警察,他們也沒能去看大海沒能去到東京,她也沒能将那天的筆記帶回來。
此後的十幾年裡謝時春時常在夢中驚醒,她想,如果那天早晨她沒有問夏風借她的學習筆記,她是不是不會為了快點回家走進巷子,她們是不是還有以後。
可惜沒有如果。
夏風的出現就像是一陣刮境而過的龍卷風,但風終究有停下來那一日,所以她這個人一吹即散。
……
夏風的爺爺奶奶很快就病倒了,他們十幾年前失去兒子兒媳,又在十幾年後失去唯一的孫女,最後也隻帶回一捧連骨灰盒三分之一都沒到的骨灰。他們用了畢生積蓄買了南山墓園裡的一塊墓地,從此那裡住下了一位長大後想要做警察的小姑娘。
那天風和日麗,天氣晴朗,剛剛立春,便有野花聞春而開。
暴瘦十多斤的徐旭陽終于出院,跪在夏風的墓碑前固執己見的不肯離開。
他眼下黛青,宛若一縷幽魂,光透過他的身軀,隻留下一具空殼。
謝時春站在一個距離他們太遠的角落沉默的注視着這一切,她太怯懦了怯懦到不敢來到小風的墓碑前承認他們已經失去她的事實。
淚水打濕墓碑,墓碑上的女孩笑容明媚,比這人間草長莺飛的春天還要燦爛。
……
夏風離去的那年盛夏燥熱不已,天災人禍的新聞輪流占據電視台。
徐旭陽沉穩許多,他不再吊兒郎當,不再整天嚷嚷着要拯救世界。
那個傍晚,他們兩久違的平心靜氣的坐在一起,少兒頻道裡放着新出的動畫片。
“我以後,想當警察。”
暮色昏沉裡,徐旭陽的面龐一半籠罩在霞光中,一半被電視上的光打亮。
謝時春的目光從電視上落到他的臉上。
少年人這半年來瘦了許多,原先一直被人誇可愛的嬰兒肥消失不見,眼下的黛青一日複一日的加重。
“徐旭陽,你有多久沒睡個好覺了。”
她看見少年人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像極了小時候的他:“小春,到了京市記得要給我打電話。”
飛機啟程飛往京市那天是個豔陽天,謝時春卻覺得寒冬仍未過去,她不肯接受夏風的離去,于是選擇了逃避,就像是她當年不肯接受自己父母不那麼愛自己的這個可能于是離開京市。
母親眼角眉心的皺紋多了幾條,她穿着幹練得體的西裝,風風火火的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小春,媽媽有個會議,等媽媽回來再說好嗎?”
趙叔叔穿着溫暖舒适的家居服招呼她:“小春來了,房間已經收拾出來了。你離開這麼多年,有些家具都已經舊了,我剛給你挑了幾件新的,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對了,你的畫室你媽媽還給你留着。”
趙叔叔是個很寬和的人,他身上帶着一種古時書生的文卷氣息,聽說他是京城大學的文學教授。
他又拉出站在他身後瞧瞧打量着她的兩個小孩,寵溺地說道:“爸爸媽媽教過你們什麼,要有禮貌,快和你們姐姐問好。”
高一點點的小女孩終于鼓起勇氣上前試探性的說到:“大姐姐,中午好。”矮一丁點的小男孩立馬跟上:“姐姐中午好。”
“先吃飯吧,你媽媽已經聽說你在徵城的事了,也是沒有想到,世事無常,小春也要看開一些。你媽媽給你預約的醫生下午兩點半來。小春吃完飯可以先休息休息。”
謝時春放下手中的行李箱,她忽然有一種沖動,想要回到徵城去,想要回到夏風和徐旭陽的身邊。
此後幾年,她按部就班,學校、畫室、謝家。
她将他們三人之間的故事畫成漫畫,在網上連載吸引了一部分的讀者。
謝時春想,這樣不至于遺忘的太快。
……
說來也是好笑,她原本這麼讨厭自己身上讓她家庭分崩離析的病症,而如今卻依靠着這種病的核心症狀來見到昔日好友。
雖然是噩夢,但她好像真的每天都能夠靈魂離體去見到那位已經死去的好友。
醫生看完檢查報告十分嚴肅,她嚴厲禁止謝時春利用“入睡前幻覺”這一病症來與昔日好友相見。*
“或許我應該向謝女士建議再為你請一位心理咨詢醫生。”
“小春,你是笨蛋嗎?!”電話那頭的徐旭陽很生氣,怒吼聲整個謝家别墅都能聽到。
“小聲些。”
謝時春拿着畫筆嗯嗯敷衍了事。
“小春,我會生氣的。”
“小春,我很生氣。”
謝時春放下畫筆:“嗯,我知道。”窗外不知名三隻的小鳥叽叽喳喳,有一隻落在她的窗前,用那雙綠豆大小的眼睛盯着她。
畫室的藍牙音箱循環播放了一天的歌,歌手用極緻溫柔的嗓音唱着冷酷決絕的歌詞。
小鳥很親人,謝時春順毛撫摸,忽然想起家裡還有一些鳥食。
歌曲到了尾聲,一句“你還嫌不夠,我把這陳年風褛,送贈你解咒。”混着鋼琴聲結束整曲。謝時春搶在歌曲循環播放之前摁下停止鍵。
她拿上手機來到樓下拿了一點鳥食,畫室早已沒了小鳥身影,隻留有桌上一片帶着露水的花瓣是她來過的證明。
“走了嗎?”謝時春看向窗外。
“小春,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啊。”她重新拿起畫筆:“喂喂,話說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你成績怎麼樣,考的上警察大學嗎?”
徐旭陽信心滿滿:“那是當然,我肯定能考上的。别光說我,你的文化課怎麼樣?”
謝時春的省統考和校考已經結束,成績都不錯,如果文化課不掉鍊子,考上她理想的美院不成問題。
她笑笑,心想這可真是,他們都有美好的未來。
可惜世事就是如此的不講道理,就像是一首極為歡快的樂曲,忽然之間轉調,開始變得緊張不安起來,最後徒留一地的悲傷。
徐旭陽去世的消息是在六月的某個早晨傳來的,那時剛剛高考後不久,就連高考成績都還沒出。
車禍,為了救一個闖紅燈的小孩,人當場就沒了。
謝時春握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喂,今天可不是愚人節。”
“小春。”電話那頭徐奶奶的聲音有些失真。
夏爺爺和夏奶奶已經去世兩年了。
小區裡的老人也漸漸的走了。
“如果可以的話,能回來見見小陽最後一面嗎?”
飛機落地徵城,謝時春的腳步停在徐家門外,她聽着屋内時不時傳來極為壓抑的哭泣時,忽然沒了邁進去的勇氣。她轉身離去,就如當年她拒絕夏風死亡一樣,她依舊拒絕徐旭陽的離去。
幾年後,她忽然收到了徐奶奶離世前寄來的快遞,裡面是關于徐旭陽的一些零碎東西,在當年夏風用極為幼稚的字體記錄下他們約定好要一起去往的筆記本中,她發現了夾在其中的高考成績單。成績不錯,看來這家夥高考的時候超常發揮,成績上警察大學足夠了。
……
有一天,忍無可忍的漫編敲開她的出租屋房門抱着她大腿哀嚎:“謝老師!你的漫畫已經快有三個月沒更新了啊!我知道你是在忙着準備出國留學!但是你的讀者已經等了三個月了啊!”
“嗯?”謝時春揉着剛睡醒的眼睛,模糊間想起這家夥說的是她之前一直連載的漫畫《幽靈偵探小春》。
可惜的是。
“我沒靈感了。”她靠在門上。
漫編崩潰:“怎麼會這樣呐,你之前畫的《小春日記》不都更新了嗎?要不要你在和你朋友讨論一下,争取來電新靈感,真的不能不更了啊!”
啊,朋友。
她忽然記起,她早就沒有朋友了。
她的兩位好友,一位飄散在了冬夜的寒風中,一位消融在夏日的旭陽下。
……
徐家給徐旭陽買的墓地也在南山。
“你們兩死後也要當鄰居。”謝時春在兩個人的墓碑前分别放下蛋糕和柯南最新的幾冊動漫書。“也不錯,位置近,以後清明上墳一起上。”
“小風你這家夥在下面少吃點甜食,會得蛀牙。”
“徐大少,柯南新出的電影我去看了不好看,你被看了會氣死的。這是最新出的幾冊以後可别再來催我了。”
謝時春看着動漫畫冊上的五個警察笑出了聲:“他們也是警察。你們兩個應該會挺喜歡他們的。”
八歲那年,電視機上播放過柯南的特别篇《震動的警視廳1200萬人質》。
“為了公衆的利益,我很樂意迎接死亡。”
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心态呐。
尚且年幼的謝時春還不懂。
這是這個短暫出場死在摩天輪上的警官深深震撼三個未經世事的孩子,也更加堅定了夏風想要成為警察的決心。
春光融融,歲月靜好,微風拂過她的發梢,好似兩位好友正在輕撫着她的頭,正三月初春好風光。墓碑前的花束還殘存着她手心的溫度。
回憶結束,謝時春忽然發現,在自己的記憶裡這兩人的長相和聲音已經開始逐漸模糊不清,隻留下墓碑上那兩張黑白相片依舊對她笑着。而那些被保留下的某些瞬間,一旦記起便如同掉幀的畫面在腦子裡震蕩。
“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望你們。我已經收到東京工藝大學研究生資格合格通知書,将要啟程前往東京留學。最近和别人在學攝影。等到了東京正好能拍一些照片,到時候寄回來燒給你們。”
說着說着她情不自禁的流起了眼淚,恍惚間看見兩位好友的身影似乎浮現在她的面前,閃閃發光的他們朝着她揮手,逐漸消失在這世間。
“住手——!”
“蘭——抓住那個人!”
謝時春隻覺得這光耀眼,耳畔聲音嘈雜不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望進一雙凫青色眼眸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