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绯刃抓住了這個關鍵詞。選手服裝的布料裡都藏了定位。他在落地的時候就找機會把那玩意兒用刀挑出來丢掉了。道奇和他一樣經驗豐富,顯然也進行了同樣的操作。所以他們當然無法被定位。
主辦方把定位權限開放給了某些選手麼?他皺眉,試着悄無聲息地起身,重新找到支撐。
交談的聲音仍在繼續:“……沒關系,有更有意思的方式能幫我們找到獵物……”
很快,他聽到了某種類似栅欄打開的聲音,野獸的低吼聲随之傳來。有什麼活物正在快速向上移動,但不是在他栖身的這棵樹上,是不遠處的另一棵巨樹……
霧氣彌漫的樹冠深處傳來了抖動,緊接着是慘叫。那裡有另一個藏身的選手。片刻後,一匹巨獸的咬着那個選手,從葉片間閃過。盡管隻是一瞬,绯刃确信自己看見了那頭巨獸頸上的液晶項圈——是人工操控的工作獸,中樞神經裡植入了控制器,方便下達指令。這種東西一般隻在殖民星系初步探索和野外環境探索時才會放出,隻有科研機構才能合法持有……
“六個了。”他聽見那個最初的講話的聲音再度開口,是個黏膩的,令人不适的聲音,充滿了一種找樂子的氣質:“真是個令人愉快的數字。”
“還沒計數。”另一個聲音冷漠而傲慢。
“不着急。”那個充滿惡意的聲音道:“啧,這貨色未免也太普通了,都不掙紮一下……”
下面傳來了一些不明的動靜,绯刃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工作獸拖着獵物在口哨聲中緩步而行,身影落入了樹葉縫隙之中。而它的操控者們也出現了。
绯刃無聲地握緊了匕首。
納米合金皮甲,視野鏡,激光槍,腳踝上的反重力環……以及手腕上鑲滿昂貴寶石的高級合金終端——那兩個家夥根本不是選手,是贊助人!
聲音惡意的那個向工作獸走去,對着那猛獸口中血肉模糊的獵物踢了一腳:“喂,至少說句求饒的話嘛。”
瀕死的人從鮮血淋漓中擡起頭:“你們……你們不是選手……”
“那又怎樣?”
“這是……實況轉播……殺人……會被攝像記錄……”
贊助人好像在聽傻子講話:“哇,這個人居然在威脅我們诶……”他搖搖頭,口中啧聲不停:“被記錄的隻有你們選手間的厮殺……我們可不是選手……”他擡起槍口,對準了對方的腦袋,笑嘻嘻道:“我們隻是來這裡打獵罷了。”
槍聲響起,瀕死的喘息聲戛然而止。
“現在計數了,六個。”
“不,還有一個。”那個一直沒開口的贊助人擡起頭,視野鏡正向着绯刃的方向。
被發現了。绯刃一秒都不遲疑,轉身飛速向霧氣深處逃離。他從不知道自己的速度可以這樣快。
但身後的追逐者也很快。
他聽見了好整以暇的口哨聲,和興奮的笑聲:“瞧,這才是狩獵,這才是好的獵物……”
反重力裝置。他猛然意識到。贊助人們把那個當成了可穿戴的飛行器在用。這樣不行,人類的身體跑不過安裝着能源核心的機械裝置……他會累死的。
他猛然轉向,拉緊藤蔓,借着速度帶來的慣性将自己向追逐者的方向一甩。
工作獸攔住了去路。绯刃将精力劑的針管精準地刺入那猛獸的眼球裡。
巨獸嘶吼着從樹幹上方跌落,他在追逐者震驚的眼神中一腳踹過去,奪下了對方手中的激光槍,片刻不停地扣下了闆機。
可什麼都沒有發生。這剛剛奪走了某位選手性命的兇器好像突然成了一塊廢鐵。
被奪走了武器的贊助人借助反重力裝備重新穩穩浮在了空中,沖绯刃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需要認證才能用哦,白癡。”
另一個贊助人已經把獵槍對準了绯刃:“第七個。”
小腹深處的抽動感襲來,那一瞬間突然變得無比漫長。绯刃清晰地感到自己靈巧地躲過了子彈,如同肋下生翼般向那人撲去。
無暇去思考到底哪裡不對,他幾乎像摘一朵花那樣輕易地就奪下了對方手中的槍。格鬥的技巧早就形成了肌肉記憶,他在半空中揮動槍體,将那玩意兒當做一根棍子,重重擊在了贊助人的頭上。
高防禦系數的合金頭盔居然出現了碎裂,鮮血順着那人的臉流了下來。然後他在對方的震驚中旋轉身體,穩穩地停在了一根細得要命的樹梢上。
難以言喻的殺意在他小腹深處湧動,蔓向四肢白骸。那殺意甚至還伴随着一種奇異的食欲。
他真的非常,非常饑餓。餓得快要發瘋。
對方額頭上躺下的血好像帶着什麼香氣,讓他想迫不及待敲碎那顆顱骨,湊上去吮吸……
“作為選手,你不能殺死贊助人。”那個受傷的狩獵者慢慢放下手,不容置疑道:“這是規則。”
绯刃盯着他。
“當然,你是個出色的選手。我記得你叫諾拉·圖瑪是吧。”對方好像在進行一場普通的合作談判:“你很有潛力,我們願意向你提供贊助。”
一瞬間沖起的怒意壓過了食欲,也壓過了理智。绯刃猛然沖過去,匕首流暢地一揮。
鮮血濺落。他聽見了自己冰冷的聲音:“去你的贊助。”
頭顱落下,消失在越發稠濃的霧氣裡,而贊助人的身體仍懸浮在半空中。
绯刃殺氣騰騰地在空中轉身,卻發現另一個贊助人不見了。
就在這時,一張巨大的離子網閃着紫光落了下來。半空中沒有借力,他被那張網裹了個正着。
另一個贊助人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掙紮,露出了殘忍的笑意:“說真的,我還蠻喜歡你這種家夥的……”
電離子包裹全身,幾乎燒毀神經的劇痛傳來,绯刃感到自己重重撞上了樹幹,離子網消散,他被深深嵌在了某根大樹的主幹上。
幸存的狩獵者絲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他隻是愉快地落在了绯刃身邊,抽出了一把合金小刀:“看樣子你喜歡使用刀具……巧了,我也很喜歡……”
他對着無法反抗的绯刃伸出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那小刀抵了上去:“你聽說過獵鹿麼?”
绯刃在劇痛中擡起頭,死死盯着那張臉。一張自大,狂妄,殘忍的臉……
他無視了鋒利的刀刃,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撲向那個人。
反重力裝置無法承受兩個人的重量,瞬間開始下墜。
那人的笑意終于變成了恐懼,恐懼中混雜着一種扭曲的痛苦。水波狀的紋樣從他碰觸绯刃的雙手迅速蔓延到了臉上,不斷擴散,周而複始,猶如永不停歇的海浪。
在那漫長的一瞬,绯刃終于确認了一切不是幻覺。
森羅□□中毒。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這個詞。
劇痛再度襲來,卻不是源自身體,而是來自心髒。他感到自己猝然喪失了所有的力氣。黑暗沉沉地從四面八方壓來。
下墜之中,有什麼東西在霧氣裡包裹住了他,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有什麼東西在他小腹深處跳躍,遊動。最後變成了蠕動。他的四周越來越吵,似乎是誰在歇斯底裡地尖叫。
绯刃睜開眼睛,看見了純白的天花闆。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他艱難地轉過頭,看到了汐冥溫柔而關切的臉。
監控儀器的聲音在他身邊有規律地輕響,滴,滴,滴……伴随着外面令人心膽俱裂的痛苦哀嚎。
“賽事提前結束了。”alpha靠近他,輕柔地撫摸着他的臉,眼睛裡滿是心疼:“已經沒事了……”
“為什麼?”绯刃聽到自己沙啞道。
“激素類氣體洩漏形成的濃霧造成了選手大批中毒……”alpha的表情沒有一絲破綻,是那種心有餘悸的樣子。
中毒。
森羅□□中毒。
耳畔的哀嚎聲與記憶裡的哀嚎重疊在了一起。绯刃上一次聽見這樣的慘叫,是戰友無防護接觸了孳生體。隻不過是皮膚接觸,連個小小的傷口都沒有……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噩夢。绯刃心口劇痛,感到那一聲聲哀嚎正在反複洞穿自己。
“别怕……”汐冥湊過來,暗藍色的眼睛波瀾不驚:“隻是個中毒的贊助人在搶救……”他的聲音仍是那般溫柔,卻比任何時候都更令人感到冰冷和壓迫:“願神保佑他。”
Alpha在那恐怖至極的哀嚎聲裡靠近绯刃,輕柔地吻上了他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