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軍晏,朕已表明态度,既是有意與北方合作,彼此也算同盟,商讨戰事,自也不必避諱……”
沈行約邊說着,邊走下禦座,踱步至衆人身旁,他身後的王服袍擺曳地,發出細微擦響。
沈行約的态度很顯然,對于衆人眼中的這個‘外族異類’,他卻有着絕對的信任。衆将見此,一些話說了也是白說,隻當爛在了肚子裡。
李肅還想說什麼,但看了眼沈行約的臉色,頓了頓,欲言又止。
“陛下,”軍師出列道:“關于南下作戰一事,臣還有幾點想法……”
談話總算切入正題,衆人各自就攻打幽州一事讨論起來,不再避諱蕭拓在場。
少時,軍事圖呈上,沈行約往身側遞過,蕭拓的目光落在那上面,靜靜看着。
“你想讓我做什麼?”
将圖紙推近兩分,趁衆人争論不休之際,蕭拓轉過頭,低聲問道。
沈行約沉吟望向桌前,道:“等我的軍隊南下,與燕兵作戰時,你能不能在北方,替我牽制住西邊的蠻人……”
當日在渾北時,沈行約隐約知道,蕭拓為救自己,幾乎全部家當都舍了去,被他父王狠狠地敲了一筆,想來手下沒多少兵用,能做的自然有限。
況且,兩人之間隔着各方利益,許多事情不能強求,話音稍稍一頓,沈行約又道:“不用真打起來,起碼替我看着點。”
蕭拓若有所思,沈行約道:“幾日前,晉北傳來的消息,西域大叱想遣使者來和談,是想圖謀巨城和邑野兩地,沒商議的必要,被我遣了回去。”
他這麼說,蕭拓便懂了。
其實何止大叱,中原的戰事如火如荼,北方各部虎視眈眈,都想趁此分一杯羹。
在蕭拓來之前,胡戎也曾幾次庭議,商讨是否趁着燕國内亂,率部出征,南下搶掠中原的物資,反正與燕廷的合約早已成了一紙空談。
然而幾番商讨,終究不了了之。
一方面,因為老閻都病重,不知何日便會撒手人寰,各方勢力遊走待定;老閻都病中,雖已有了屬意繼承的人選,可還未完成大權交接,實在不是一個對外作戰的好時機。
另一方面,攝提格多多少少也是顧及了蕭拓的面子,正值王庭權力交疊的特殊時期,他也沒有多餘精力,去考慮部族以外的事。
“可以,”蕭拓道:“還有呢?”
沈行約:“還有?還有什麼?”
“還有一事——陛下,”軍師再次出列,道:“據燕廷秘密投誠的那些臣子的密報,近來燕都内亂,‘假帝’與丞相不睦,勢力分為兩派,陛下您看……是否可以利用這中間的嫌隙,做些工夫?”
軍師之中,有兩人都主張與燕廷大臣合作,合謀密事。
沈行約道:“說來聽聽?”
軍師便将密報呈上,又将近來探聽搜刮的信息說了。
其中一些不盡屬實,但有一點卻是真的:經過幾場戰役,燕廷損失不小,為了接下來能夠固守蕭關,護住通往京畿的最後一道屏障,燕廷已陸續向其餘五州強制征兵。
幽州境内,男子凡滿十二歲就得披甲上陣,諸多征兵納糧之事,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沈行約思量片刻,心底有了個想法。
軍師又上前道:“若陛下覺得這步棋還未落地,不妨先找一人,牽線搭橋,與之斡旋,咱們的探哨已經發出,屆時還會帶回新的消息,與燕臣合作事宜,不必急于一時……”
沈行約思索少許,朝帳中望過,道:“此事誰可督辦?”
衆人相互望望,一陣衣袖擦踵聲。
張衍道:“陛下若信得過,臣願一試——”
張衍為人還算謹慎,這件事交由他去辦再合适不過。沈行約點了點頭,又道:“朕記得……此前來信,有個叫馬鴻的将軍府長史,那厮有意投誠,你且先不要提朝廷之事,暫時與他保持聯系。”
張衍領命,拱袖退下,又有軍将商讨戰機,呈禀作戰計劃,話頭引回到作戰布置上。
這時,一直沉默的李肅突然開口道:“末将聽聞,與幽州一江之隔的璧州,已召了東南的刑徒軍前往充防,咱們的大軍南下,蕭關固守,隻怕沒有月餘不能攻下,軍隊長時間南下作戰,難保屆時,邊境蠻夷不會犯上作亂,陛下既已說,與北方胡戎合作,何不挑明來說?怕隻怕,到了戰時,遠水終究難解近渴罷了!”
一語完畢,衆人目光一緻轉過,一副看李肅吃錯藥了的表情,全都噤了聲。
趙駐在他身旁,這時便偷着朝他踢了一腳。
方才讨論戰事,蕭拓根據預估的雙方戰力,對他日作戰進行了細化,拟定兩套成形的行軍作戰方案,沈行約聽之信之,連軍中最為遲鈍的武将,都看出二人的關系匪淺,而李肅偏像和誰過不去似得,專撿刺耳的話說。
眼看氣氛再度沉寂下去,沈行約稍有不耐,眉頭緩緩擰起,正要開口。
一旁,蕭拓卻平靜道:“下月戰時,我會親率胡戎鐵騎,前往援戰。”
一語出,帳内衆人皆是訝異。
蕭拓這一番話,無異于是對帳中質疑之聲的一計回擊,就連沈行約也不免感到意外,他朝蕭拓使了個眼色,後者目光平和,朝衆人道:“屆時軍情有變,也可以再作商讨。”
這下沈行約倒有點拿不準他的意思了,正沉吟時,李肅又道:“若我沒記錯,過去一年中,胡戎王與燕廷往來甚密,我們的軍隊即将攻打燕廷,難道你父王就這麼輕而易舉,準許你帶兵來援?怕不是打得旁的主意……”
“夠了!”
沈行約喝止他道:“李肅!你若再像這般目無軍紀,朕少不得要将你拖下去,軍法處置!”
李肅面有不忿,撩袍跪下,算是認錯。
身側衆人紛紛為之求情。
沈行約臉上少有的一抹怒氣,看着帳下,蕭拓卻笑了笑,一手按在沈行約的手背上,聲音卻是朝衆人說的:
“你們中原十幾萬大軍,難道會怕我帶的這幾千鐵騎?再者說,你等臣子,也該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衆人相互目詢,面露遲疑之色。
而蕭拓接下來的一番話,則徹底打消了這些人的顧慮。
“胡戎權利更疊,不日将由胡戎二王子攝提格執掌王位,屆時,我會說服我二哥,請他撥兵援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