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衆人七嘴八舌議論之際,大帳外忽地傳來一陣響動,各部長老相互看看,起身掀起幕門走出去,便見夜色下,蕭拓馭馬趕到營門前,馬背上隻有他一人。
等到蕭拓下馬朝他們走來,盡管這群人心中疑惑未定,更兼有不忿之情,卻也不得不發聲道:“三王子……”
蕭拓點點頭,同樣以胡戎禮節回禮,道:“看來是有事找我?”
他看了一眼人群側後方的景望,轉而招呼衆人進帳:“都别在這站着,請進去說。”
在這之前,景望派出的一名手下在營門外攔住蕭拓二人,和他說明了各部長老來此的事,蕭拓思索片刻,便讓沈行約下馬,命令手下先把他帶走,至于帶去哪,他們歇息的營帳暫時回不了,路過時正好能被外面的那些随從看見。
流言傳得再兇,畢竟也隻是傳言,可真到了這種時候,明面上的功夫該做還是得做,于是蕭拓道:“先關去奴隸的帳篷裡看住他,多派幾個人守着。”
沈行約回頭看了他一眼,便跟随甲士走了。
所謂關奴隸的帳篷,就是在營地一角,搭起的一間像牛棚一樣的居所,帳篷一面靠牆,由數塊木闆和畜皮拼湊,圍起十來平的空間,四壁漏風,十分簡陋。
沈行約走到破敗的帳門前,甲兵打開外頭的鎖,将他放了進去。
“是你——!”
這個時間,帳篷的門通常都是不會被打開的,小奴隸們見到門關上後,是沈行約縮了進來,頓覺眼前一亮,一個個圍上前,七手八腳地扯着他的衣袍。
“你怎麼會來這?”
“是被三王子趕出來了嗎?!”
“以後和我們住一起嗎?!”
沈行約:“……”
帳篷内,二十幾個奴隸擠做一堆,因為白天體力消耗很大,那些正值壯年的奴隸很早就睡下了,沈行約貓着腰,小心地挪動到緊挨牆壁的那一側,孩子們都随之跟過來,叽叽喳喳地問個不停。
沈行約比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他們小聲點。
阿來從孩子們之間擠出來,擠到沈行約面前,扒着他的膝蓋,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詢問地看着他。
沈行約知道他是想問氈靴的事,便低聲道:“等下次……”
“阿來,”這時,角落裡一個細微聲音傳來,沈行約循聲看過去,說話的人正是此前他曾留意的那個高瘦男子。
沈行約從阿來口中得知,這個名叫烏遂的男子是阿來的兄長,而這兩人并沒有實際上的血緣關系,隻是在阿來母親病死之後,烏遂便接替了那個位置,一直照拂着他,兩人相依為命。
烏遂靠坐在帳篷一角,朝阿來擺了擺手,低聲道:“回到這來。”
阿來失望地吐了吐舌頭,縮着肩膀,聽話地坐回到烏遂身邊,後者拉開外衣衣襟将阿來裹住,半抱着他,神情認真道:“不要給别人添麻煩。”
因為相隔不遠,沈行約原本正想着事情,看到這一幕索性挪了過去,等到他們身邊時,沈行約向身後摸索着坐下,兩人目光偶然相對,沈行約便朝他和善一笑。
烏遂回以一笑,但眼神中始終藏着幾分戒備。
距此百米開外的益善大營,蕭拓坐在新營角落,身子微微前傾,左手搭在膝上,另一手則摩挲着左手戒指環上的松石,不時轉動兩下。
他歪着頭,目光怔怔,氣質冷冽,像一尊雕塑般默然不動,臉上找不見一絲表情。
大帳内,部族長老們一時苦口婆心,一時群情激憤,挨個地将他數落了一通。
末了等衆人說完,蕭拓才如夢方醒般擡起頭。
視線從這幾個人身上逐一轉過,他的神情中帶着一種禮貌的詢問,略帶不耐的表情好像在說:‘說完了嗎?’
看他這樣,各部長老的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這群人聽到風聲,又受人鼓動,聲勢浩大地趕來此地,但看到蕭拓單騎趕回那一瞬間,衆人心裡都不禁捏了一把汗。
個中緣由十分簡單,他們之中許多都是部族的老人,是看着蕭拓長大的。對于他的脾氣秉性,這群人一貫有着深入的了解。
在渾北草原,若是評價胡戎三王子其為人,大緻可以用六個字加以概括——‘殺人如麻,六親不認’,除了攝提格平日裡能稍稍管束他,就是親爹在他面前,蕭拓也敢翻臉,從前在部落時,打殺人的事他不是沒幹過,讓他拔刀殺人,就像随意碾死一隻螞蟻那樣簡單。因此這些人雖為各部長老,但對于蕭拓為人,仍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是以剛才衆人見他态度平和,語氣更是十分客氣,私下認為這其中定然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要麼是他離開胡戎一年整,在外曆練,心智逐漸趨于成熟;要麼是他真的授人以柄,被捏住了錯處不好發作。
不論是何緣故,都給了這群人一種錯覺。
一種可以敲打他兩下,排揎他幾句的錯覺。
令衆人感到意外的是,蕭拓并沒有急于辯解,也沒有百般開脫,他隻是靜靜聽完了衆人的話,随之站起身來,手掌按在刀鞘上,指頭在那上面漫不經心地敲擊了兩下。
帳内一時極靜,落針可聞。
少時,那名披發長髯的長老率先打破僵局,緩緩道:“三王子,我們今夜來此,并非是要為難與您,隻是……望你再好好想想,不要受外人蠱惑,反倒做出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來!”
說罷一行人腳不點地,匆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