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莽撞了，二哥一時心急，其實也不必的……”

攝提格深深吸了口氣，背過身道：“暫時這樣也好，你也看得出，車牧他正愁找不到我們的把柄來做文章。方才在祭台上，你的舉動已經引得衆人不滿了，你不殺他也罷，離這件事情遠一點，後面我會安排其他人來做這件事。”

蕭拓沉默少許，道：“二哥，你說遲了。”

攝提格回過身，目光審視着他，蕭拓道：“我已用胡泷五千鐵騎和八百匹馬畜，從老東西那裡換了他，暫時不會離開金都，今夜我會趕回益善，此後那裡将作為沈鐩的關押地。至于胡泷那邊，摩陀已領人去了。”

“瘋了嗎——？！”

攝提格細細聽來，終是忍不住勃然大怒：“瘋了！全都瘋了！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竅！”

那胡泷鐵騎是蕭拓一手栽培，傾注了他多年心血，此去為了一個為質的廢帝，竟這樣生生被剝去一半，更不必提那八百匹馬畜，這幾乎已是他全部身家了！

攝提格不敢置信地俯下.身，平視着蕭拓，扳起他的肩膀質問：“攝赫——你和他到底什麼關系？！”

後夜，蕭拓縱馬趕回益善，前往下沙的監牢。

此處距離金都王庭五六十裡，自北向南形成一塊地勢平坦的坡地，也是胡戎部落少部分平民的居住地。北邊山坡上高高駐紮着胡戎主兵營，居高臨下俯瞰着整片沃野澤居，以及益善南邊、以土坯壘砌的糧倉。

益善往東，經過一條渾河直流就是六鎮，六鎮所在的地理位置較特殊，周邊有數個淺山環繞，胡漢交界的南部，靠近大燕邊境的區域則是一片難得的農牧混合帶。每一年，經過六鎮運輸的糧食囤積在益善糧倉，再向西北輾轉至王庭，以供王庭貴族們食用。

蕭拓從星點般分布的帳篷之間打馬走過，伴着一路犬吠，來到了下沙的監牢。

胡戎部落作為以遊牧為主的草原民族，司法制度相對簡約，刑罰多以誅殺、輾轹、刑笞、罰沒、充為奴隸為主，并不設置大規模的固定監獄。

是以下沙所設置的監牢，與其說是牢獄，不如說是以重鐵打造的大鐵籠，一般為懲治犯了錯的奴隸，将人像狗一樣囚禁其中。

蕭拓趕來時，沈行約正蜷在鐵籠一角，抱膝睡着。

月光冷寂，灑下一地薄霜。

這地方比王庭更加空曠荒涼，蕭拓朝角落裡的身影走去，走近時看他睡顔安詳，隻有微攢的眉心透出一絲隐忍的不安，一襲大紅罩袍在夜色中更顯單薄。

蕭拓靜靜地立了一會，心煩意亂，上前提住沈行約衣襟，一把拽起他，将人拖出鐵籠。

他這麼一拖把人弄醒了，沈行約怔忪睜眼，待看清來人的一瞬間真想罵他兩句，可話到嘴邊，他又忍住了。

‘噗通’一聲，近處河道炸起數道水花；

随之，一個嘶吼的男聲響起：“你有病啊——！”

夜晚的河道河水冰涼刺骨，沈行約渾身濕透，‘歘’一下爬跪起來，被這冷水激得頭皮也快炸了。

在這之前，蕭拓拖着他往外走，沈行約迷蒙地看了眼方向，以為是要帶他跑，就沒敢聲張；結果兩人走到河道旁，蕭拓一松手，卻是将他往河裡按。

沈行約狼狽地爬起來，止不住地打冷顫，惡狠狠盯着他。

視線稍偏，他看見兩人身後，又有幾個人影往這邊匆匆趕來，沈行約壓低聲音，伏在他耳側，咬牙切齒道：“蕭拓，你想咋着？”

蕭拓：“……”

這時幾個奴隸趕到，用蠻語叽裡呱啦地對蕭拓說了兩句話，蕭拓默然地盯着沈行約，後者則是一臉戒備，目光反複看向河岸上的幾人，末了，蕭拓松開按在他後頸處的手，倒退起身：

“把他給我洗幹淨，送來我的營帳。”

不待沈行約有所反應，這群奴隸下到河道裡，七手八腳把他衣服扒了，沈行約任由這群奴隸給自己搓洗，刺骨的水流從他周身流淌而過，他咬牙站在湍急的河水中，看着蕭拓遠去的背影，調起唯一能動的那條手臂，一拳砸向水面——

‘哐當’一聲，沈行約渾身赤|裸，被一張破舊氈毯卷着，被奴隸們扛着摔到榻上。

這張矮榻是實木制成，兩頭翹起，中間鋪一張完整的獸皮，十分堅硬，這一摔險些沒把沈行約摔散架，剛剛凝結的傷口再度破裂，鮮血滴滴點點地滲透了氈毯。

他忍疼擡起頭，視線與獸皮上連着的吊睛白額虎頭不期而遇。看着這個異常真實的虎頭，沈行約真有些恍惚了，很難想象，這頭曾經制霸一方，無往不利的百獸之王，在這一刻卻成了這群彪悍遊牧人帳中的裝飾。

這再一次提醒了他當下的處境，同樣也沖散了他胸中燃着的最後一絲怒火。

是以當蕭拓走過來，掀開遮擋在他面前的氈毯時，沈行約也隻是眉眼彎彎，沖他笑了笑。

“沒必要做出這幅樣子，”蕭拓扯開氈毯，目光在他身前的傷口上徘徊，冷冷道：“想罵就罵，笑得比哭還難看。”

“這話說得，我罵你幹嘛……”

沈行約扶腰坐起，疼得假意别過臉去：“￥%#￥#……￥%&……%”

蕭拓在榻前坐下，扳回他的肩膀，沈行約又換了一副和氣表情，看着對方眼眸，一字一句道：“蕭拓，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