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芝一直在等無支祁踐行諾言,可是卻毫無動靜。她也并沒有完全親信無支祁,畢竟鎮上可是從來沒聽說過有什麼“無”姓的人家。她微微感慨,何必要将自己的命運寄托在别人的手中。況且,還是個謀面不深的人。
距離婚期不遠,她一直茶飯不思,幾次與爹娘争執,奈何仍是被這女子的名聲壓得死氣沉沉。
親娘從旁勸阻多次,她若無理拒婚,以後定是沒有别的男子敢來求娶,甚至還會影響妹妹陳蘭婷的婚事。
她心裡記挂着妹妹,争執久了,也自知沒有任何的退路。自己若真的一走了之,妹妹蘭婷以後又該如何自處。鄉鎮就這方圈地,誰家惹了事一傳十十傳百,人盡皆知。
女子的束縛一層又一層地壓迫着她喘不上氣,她隻能将自己的内心埋得深不見底,将所思所願都掩蓋起來。
婚娶前日,閨房内。陳蘭婷陪在陳蘭芝的身邊,兩人透着燭火沉默了良久。
陳蘭婷自小就摸透了姐姐的脾性,這幾日家裡處處都顯得浮躁,知曉她是嫁得不情不願。
她不敢多言,因為言多必失。可她始終心裡記得,姐姐落水是為了救她。這份恩情,無處回報。
她從小就貪玩,不知深淺。學着其他小孩去江河裡玩水,沒想到突遇山洪水患,被卷入湍急的激流,險些被白浪吞沒。
姐姐水性較好,本是待在岸邊,見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也不顧自己身子弱小就奮不顧身地往水裡遊去。
在昏沉的意識裡,陳蘭婷發現自己早已經躺在了河岸邊,眼前是個渾身濕透的陌生男子,日色下耀耀生輝,她下意識地想抓住這個救命稻草,哪怕身子孱弱:“……救救我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姐姐……”
她呼吸減弱,很快又失去了知覺。
後來,陳蘭芝被救了上來。
陳蘭婷昏迷後便一無所知,不過,她卻一直堅信是記憶裡的那個男子救的。奇怪的是,自從這次遭遇後,姐姐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也不太喜歡和同齡的姑娘成伴。
陳蘭婷心中有愧,自始至終都認為,姐姐性格變了是她造成的。她曾經想嘗試着讓姐姐重新學會與人交往,打開心扉,不能一直被關在兒時的那場遭遇裡,深陷泥潭。
可是一次又一次,換來的始終都是姐姐的抗拒。
久了,就不想再任意求之。
如今,她看着麻木的姐姐,特别心疼。她知道,姐姐溫順了十幾年,常常能忍耐許多被迫的選擇,可是隻有嫁娶這件事是觸了底線。
她緊緊抿着嘴,被圍困了一輩子的内疚,在那一刻突然成了破開迷霧的沖動。
那夜,陳蘭婷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心,做了一件膽大妄為的事情。
婚嫁當日,山河發怒,本是送喜的人群卻遇上了洶湧的洪流,從岸邊開始淹沒,頃覆到了田地,再到送親的路。
昏暗的蒼穹下,人群被洪水沖散,連綿不絕的暴雨順勢而下,傷者盡是苦不堪言。
奇怪的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洪流并未傷及任何人的性命。更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完好無損,除了花轎裡的新娘——陳蘭芝,竟然無緣無故消失了。
鄉民們找了幾日幾夜,任憑如何找尋,都找不見她的蹤影。
喜事沾染了晦氣,就成了不好的事情。他們漸漸開始相信神棍大巫說的話,歸咎到底,一切都成了陳蘭芝自己的因果報應。
若不是她未履行大巫的谕言,觸怒了神仙,又怎會換來這場天譴的劫難?
可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陳家屋落裡躲着一個人,她手裡攥着泥杯獨自抱緊了自己,哭了很久很久,哪怕眼睛睜不開,淚水也流不出。
那人是陳蘭芝,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醒來時發現天色大亮,身上的喜服已被褪去,妹妹也沒陪在身旁。
屋子裡四處都很淩亂,大門甚至掩着條縫,并沒有關緊。她茫然無措地喊着爹娘、以及蘭婷的名字,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她走出屋外,院内的喜色還在,一切都照舊如初。可是恍惚間,陳蘭婷看見了臉色蒼白,眼睛紅腫的娘一路跌跌撞撞地朝着她赴來。
娘緊緊抱住了她,嘴裡絮絮叨叨說着胡話,幾串字連成句話,她才模模糊糊聽得清楚。
“蘭芝找不着了,你的姐姐找不着了,娘隻有你了。”
陳蘭芝亂了。
她憋在心底的話,又被深深咽了下去。她活生生地站在原地,又何談找不着了?
正想開口解釋,昨夜的回憶突然如洶湧的洪流,淹沒了她内心的平靜。她記憶的片段斷斷續續,逐漸拼接成了具象化的畫面。
入睡前,她有些口幹,隻是喝了蘭婷遞過來的白水,再然後就什麼也記不清了。
她兩眼渙散地看着悲痛流涕的娘,嘴裡哆哆嗦嗦連不成一句話,更無法說出口。
隻有她自己清楚。
失蹤的不是陳蘭芝,而是自己的孿生妹妹陳蘭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