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腳步很輕,許夏知道是母親。
賴株紅小心翼翼走到許夏床邊,她低頭默默看着自己哺育了10年的兒子,眼含着的淚還是控制不住從眼中滑落。
她顫抖着手,輕輕撫摸着許夏柔嫩的臉頰,彎腰輕吻了兒子的額頭。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賴株紅顫動的聲音響徹整個房間,同時也敲打着許夏躲在被子下的心。
在黑暗中,賴株紅看不見的地方,一滴淚從許夏的眼尾滑過。
他知道這是母親最後的告别,但他選擇了沉默。
最後,代表告别的關門聲響起,許夏終于崩潰大哭出來,他幾乎哭到暈厥,但這次沒有人會緊緊将他抱在懷裡,那個人已經悄然離去。
第二天早晨,母親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這間碩大的别墅内。許夏和父親都沒有提,心照不宣選擇了沉默。
許夏将裝着碟子的袋子背在肩上,到校門口時肩上都被勒出了淺紅色的痕迹。
他遠遠就看見李皓的身影伫立在校門口,李皓也看見了他,向他揮手。
“你怎麼來那麼早?”許夏将袋子放在地上。
李皓看了一眼袋子裡的東西,感歎道:“沒想到你居然那麼多碟片”
許夏苦笑了一下,拍着李皓的肩膀道:“這是我全部身家了,你要替我保管好啊。”
李皓從口袋裡掏出一卷錢,遞給許夏,道:“這是我存下的紅包,你拿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兄弟等你。”
看着手裡那一卷紅色的錢,許夏沒數就知道肯定不少,他放進口袋裡,聲音微微顫抖,道:“謝謝你……”
他話還沒說完,李皓就向前抱住了他,李皓胖胖的身軀很溫暖,許夏也擡手抱了回去。
“沒事,我們以後又不是不見面了,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替你保管好的,你記得來拿就行。”李皓松開他笑道。
許夏頓時哭笑不得,他點了點頭,道:“嗯。”
李皓擡手看了一下表,支支吾吾道:“那個,我跟我媽說我出來買早餐的,我可能要先走了……”
許夏笑着點了點頭,催促道:“你快走吧,等會你媽又要打電話催你回家了,拜拜。”
看着李皓逐漸消失的背影,許夏有種前所未有的孤寂感蔓延至全身,盡管當時豔陽高照,他還是感覺身處地窖般冰冷。
他将路邊的每個小吃店都看了個仔細,他和李皓曾經的回憶一個個浮現在眼前,最後又看了一眼學校,一身輕松地離開了那條充滿回憶的街巷。
許夏回到家時,許海勝還在家,他看了一眼許夏,道:“你去收拾一下東西,今晚我們就走。”
許夏點了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根本沒有什麼東西好收拾,他隻花了半個小時就收拾好了。
站在空蕩蕩的書櫃前,他感覺自己不再屬于這裡。其他沒有辦法帶走的東西,許夏都将它們收起來鎖在了書櫃裡。
他擡手輕撫着櫃門,最後耳朵貼在櫃門前靠了一會,就這樣一直在房間裡發呆直到夜幕降臨。
窗外響起蟲鳴聲,他的房門也随之被敲響,許海勝的聲音從外面響起,“該走了。”
許夏将窗戶關緊後将門徹底關上,行李箱的滾輪聲響起,許海勝替他将行李箱提到一樓。
擡頭将整個别墅收入眼底,許夏從未感覺别墅如此空曠,與來時隻多了些許被白布蓋上的家具,他頓時感覺眼睛又泛起白霧,深吸幾口氣,笑了笑,拖着行李箱出了門。
門口停着一輛又舊又破的國産二手車,停車間裡的豪車也已經不見了。
許海勝斜靠車門旁,見許夏出來,将煙丢在地上踩了幾腳,澀聲道:“别看了,快上車。”
許夏坐進後座,車裡煙味混雜着皮革味道惡心得他想吐。
後備廂被關上,許海勝坐進駕駛室,關上門,點起火,車陳舊的轟隆聲響起。
别墅的景象在許夏的眼前逐漸倒退至消失。許海勝從前面丢了一塊巧克力給許夏,道:“你一天都沒吃飯,不餓嗎?”
“不餓。”許夏雖然嘴上那麼說,還是打開巧克力包裝混雜着淚一口口吞了下去。
車一晚上都沒停,許夏一直癡癡地望着窗外的風景,他不知道許海勝要帶他去哪裡,也不想問,直到車在一處休息站停下。
“你要上廁所就趕緊去上。”許海勝的聲音從前面傳來,随後車的關門聲響起。
許夏肚子有些餓,他下車去上了個廁所,之後去便利店掏錢買了一包餅幹,他回來時,許海勝已經坐在主駕駛。
許海勝的通過後視鏡看向許夏,問道:“你哪裡來的錢?”
“賣碟片的錢。”許夏簡單道。
許海勝伸出手,無聲示意許夏。
許夏皺着眉頭道:“這是我賣碟片的錢,你不能拿走。”
“你買碟片花的都是我的錢,你以為錢都是憑空變出來的?”許海勝冰冷的聲音不容一絲置疑。
車裡的空氣逐漸焦灼,最後還是許夏敗了,他抿着嘴,不情願地将兜裡的錢掏出來遞給許海勝。
許海勝數了數手裡的錢,高興道:“你小子還賣了挺多錢啊,總算有點用了。”
許夏根本沒細數過那疊錢,他相信李皓不會虧待他。看着掉進錢眼的父親,他感覺父親之前樹立的形象在他心裡逐漸崩塌。
他還是望向窗外,說不出一句話。
直到天亮,山邊泛出魚肚般的白線,車再次停在了一處休息站,這次許海勝沒說話,而是直接下了車。
許夏看許海勝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裡,他打開車門,毅然決然地跑了起來,呼嘯的冷風灌進他的喉嚨,辣得他生疼,但他管不了那麼多。
他穿過公路,在大馬路上迎風跑着,不小心踩到了一塊石頭,從旁邊的斜坡滾了下去,他失去意識昏迷前的最後一眼,是天邊亮起了紅色的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