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黎似早料到他的反應,“差點忘了,邱少爺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那除了添亂,你還能做什麼?”
邱天握緊拳頭,才不會上顧清黎的當,他就是想用激将法,讓他知難而退。
“倒就倒!”邱天故意撞了顧清黎的肩膀一下,筆直朝垃圾桶大步而去,不就是倒個垃圾?有什麼他做不到的?
走得近了,邱天聞到股馊味,五官瞬間皺起。
他屏息,伸長脖子,抽出張手帕紙,墊在垃圾桶的邊緣,運氣提起桶,健步如飛地往垃圾站的方向大跑,試圖縮短受罪的距離。
結果中途一個沒注意,幾大團紙掉了出來,他不得不放下桶,又折回來撿。
嘴裡不停嘀咕,劉助理天天把撿垃圾挂在嘴邊,真應該讓他來撿。
來來回回好幾次,好不容易到了垃圾站,味道和視覺沖擊瞬間加了十倍,邱天被熏得翻白眼,提溜着一通倒,倒完毫不停留,轉頭就跑。
途中不停地呼吸換氣,差點沒憋死。
跑回顧清黎身邊,把桶哐當一聲放回去,邱天梗着脖子:
“我倒完了!”
他不僅做到了,還做得又快又幹淨,看你還有什麼話說?還不趕緊誇誇我!
哪想顧清黎頭也不擡,看都不看他,“再去後面把盤子洗了。”
邱天:“……”
氣得胸口起伏,顧清黎見他站在原地沒動,嘴唇剛翕動——
邱天絲毫不給他說任何風涼話的機會,擡腳就往燒烤攤後面去,洗就洗!
後面有處簡易立在地上的水龍頭,水龍頭接着一米長的軟管,邊上還放了一個巨大的紅盆,盆裡充滿油漬的盤子堆成山,還有筷子勺子等餐具又亂又髒。
邱天活了十七年,十指不沾陽春水,連畫具都有助理幫忙洗,還沒受過這種罪!
短短幾步路,心裡已經“問候”了顧清黎成百上千遍!
等他把顧清黎撈回帝都,到時候定叫他給自己端茶遞水捶背洗腳做貼身奴仆!
邱天一副大幹一場的樣子挽起褲腳,戴上搭在盆邊的玫紅色橡膠手套,大喇喇地坐到小闆凳上。
這小闆凳也不知道是張叔哪裡找來的古董,木頭腿有一個瘸了,邱天晃晃地差點倒在地上。
好不容易用下盤穩住,一時間卻有些愁眉莫展,他不會洗盤子!
偏偏這時候,顧清黎又拿了幾個髒盤子過來,加塞到盆子裡。
邱天不想讓顧清黎瞧不起自己,趕緊憑着電視劇裡别人洗碗的記憶,他拿起一個盤子,在上面擠了一坨洗潔精,接着擰開水龍頭。
誰想這水壓如此充足,那水管就像個蛇一樣,瞎扭個不停,裡面的水不受控制地噴了邱天一身。
連帶着洗潔精打起的泡沫,不小心進了邱天的眼睛,邱天難受地擡手去揉,“什麼啊——”
顧清黎一個大步沖過來,迅速把水龍頭關了,回身看去。
邱天蓬松朝氣的頭發瞬間淋塌了,劉海濕哒哒地黏在額前,發帶也沖歪了,嫩白鎖骨被快速的水流擊紅,眼睛不舒服地眨了好幾下,眼白浮上不舒服的紅血絲。
衣服褲腿都在滴水,緊巴巴地貼在身上,好生狼狽。
他一把奪過邱天手裡的盤子,手肘把他隔遠了些:
“這你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玩夠了就快滾。”
邱天本來就委屈,聽着這話鼻頭都酸了起來,生氣地把頭抵在顧清黎的肩膀上亂蹭,把水都擦到他衣服上:
“你又不是我哥!隻有我哥才有資格讓我滾!”
邱天隻是有些發懵,一點也不因為被水淋濕而委屈。
他委屈的是顧清黎對自己的态度。
以前,顧清黎素來對他很有耐心,好的東西總是第一時間給他,一點兒重話都不會對他說。
現在對他,還不如對一個陌生人。
這落差令他越想越氣,邱天從顧清黎手中搶回盤子,把他推開,再度坐到小闆凳上,“我就洗!你管不着我!”
這次邱天學聰明了,輕輕地擰水龍頭,總算制服了軟管,再拿抹布胡亂一攪合,竟真叫他稀裡糊塗洗幹淨了。
邱天獻寶似地把這個盤子端起來,在顧清黎面前全方位秀了秀。
顧清黎沒有評價,也沒有走開,而是嫌他丢人似的,往邊上站了點。
邱天非常有成就感地看着這個餐盤,真想裱起來帶回家給邱澤田瞧瞧,讓他那看自己哪哪兒都不順眼的爹好好刮目相看一下!
耳邊,忽然響起用打火機的聲音。
邱天愣愣擡頭,顧清黎背靠在樹下,指腹間掐着一根煙,紅色的火星忽明忽滅。
他,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
以前顧清黎都是管着邱天,不許他碰煙酒這些東西。
因為在認識顧清黎前,邱天比如今還要混世魔王。
邱天的父母感情并不和睦,準确的說,除了是邱天的爸爸媽媽這層關系外,沒有感情。
邱天媽媽家境殷實,年輕的時候卻愛上了個窮小子,但家族不允許,恰逢邱家有聯姻的打算,邱天媽媽就被迫嫁給了邱澤田。
邱澤田是工作狂,婚姻于他來說不過是一場交易。既然邱天的媽媽不愛他,他便履行一個丈夫應有的義務便好,二人相敬如賓。
事實上并非所有人都像邱澤田一樣豁達,邱天媽媽一直郁郁寡歡,在邱天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因病去世。
邱天雖然表現起來像個不懂事的混小子,但他極為敏感,他知道這場婚姻對媽媽來說就是囚籠,但他把這囚籠的打造者,歸為邱澤田,所以蠻橫地讨厭他。
媽媽去世後,邱澤田越發忙于工作,很少歸家。
邱天不希望他在外面另有新歡,便各種搗亂,制造各種麻煩,讓邱澤田不得已從外面回來處理。
父子間的關系越來越糟糕。
邱天甚至開始逃學,結識了一幫纨绔富家子弟,小小年紀就開始沉迷打遊戲,抽煙喝酒裝成大人模樣,到處闖禍。
直到初一的時候,犯事到了顧清黎的頭上,是顧清黎親自把他從酒桌上拽下來的。
邱天從小就是個犟骨頭,就連邱澤田的話,他都左耳朵進,右耳多出,唯獨顧清黎的話,他才聽得進去。
顧清黎說抽煙喝酒對身體不好,邱天第二天就戒了,本來也就中二少年的裝逼道具,沒什麼瘾。
邱百姓此時,幽怨地瞅着放火的顧州官。
顧清黎把煙遞到嘴邊,嘴唇微啟,吸了一口,對上邱天的視線。
他瞳孔深邃,眼尾發紅,淺白的淡煙從他的皓齒中溢出,若隐若現在浮在面中,在邱天眼裡又多了絲從未有過的随性孤傲。
邱天的耳朵瞬間就紅了,他連忙低下頭。
上一世,他們二人之間的相處,像摯友,又像兄弟。
鬧掰後,就算顧清黎不在邱天的身邊,但邱天的情緒仍被他牽動。
直到收到顧清黎去世的消息。
邱天才明白,那朦胧纏人的情緒,不僅僅是友情,更是愛情。
這一世,他很貪心,不僅僅要讓顧清黎好好活着,還不想隻做顧清黎的弟弟。
但是,邱天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就被顧清黎發現自己的感情。
如今的顧清黎,連最簡單的兄弟情,都是逃避抗拒的狀态,不能再給他更多的壓力了。
邱天試圖加快洗碟子的速度,轉移注意力,讓自己耳朵别那麼紅。
“哎喲喂——小邱天,哪有你這樣洗東西的?”張叔誇張的驚呼聲插突然了進來。
邱天呆呆地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盤子,明明洗得很幹淨啊,有什麼問題嗎?
張叔提起已經空了一半的洗潔精瓶,無語地扶額,“哪有人洗一個碗擠一下洗潔精的。”
他對樹下的顧清黎招了招手:
“小顧,你來,和小邱天示範一下,怎麼正确洗盤子。”
顧清黎沒動,那頭有客人在催,張叔催促道:“交給你了啊,”然後就走了。
火星一明一滅後,顧清黎方才走近。
他半蹲下來,一隻手拿着未抽完的煙,另一隻手拿起洗潔精,在盆子的水裡倒進一些,然後用手攪合起泡沫。
他拿過邱天手裡地抹布,沒戴手套,直接蘸着泡沫洗盤子,比邱天剛才地方法更快捷,又沒有殘留。
邱天看了一眼就會了,心裡切了聲,隻要有人教,他都能學會的。
隻是看着看着,他眼底莫名有些發潮。
顧清黎“自稱”去國外後,曾在朋友圈發過許多在外國遊玩的照片。
現在想來,他的賬号應該是被杜家人控制了,所謂的出國照,應該也都是P圖。
當時的邱天,刷到的時候都快氣死了,自己在這暗自傷懷,對方倒是開心潇灑,天天詛咒顧清黎在國外過得不好。
卻沒想到,顧清黎在這偏遠的小城裡,是真的過的不好。
杜家家大業大,對自己的繼承人隻會更加的用資源維護。
顧清黎從小的生活,也隻會比邱天更加優渥,但他此時對這些事情,已經如此熟悉……足可見這一年吃過多少苦。
顧清黎見他埋着頭沉默,以為終于是厭煩了,眼底湧上嘲弄:“最後一道返程航班,還有半小時,你還來得及。”
“好,”邱天擡起頭,直直地望着他,“我可以回去,但你要跟我打個賭。”
顧清黎夾着煙的指節,微微用力。
邱天的語氣故作輕松,湊近了些:
“顧清黎,我們就賭,十分鐘内,我要是洗幹淨的碟子比你多,你就和我一起回去,怎麼樣?”
顧清黎看着他瞳孔裡有自己的倒影,怔了下。
煙頭上積攢許久的煙灰,掉到手背上,燙出了個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