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教訓,他再不敢對柯夏有所隐瞞,否則這厮脾氣上來,真會拉着他當場同歸于盡,連三月期限都等不及。
柯夏打着哈欠應下,靠在他肩頭,像隻大貓在打盹。
南谌朝暗七打了個手勢,後者會意,低聲彙報起八詠樓的現狀。
自烏策宣布北冥死訊,樓中亂了好一陣子,總有危言聳聽,說各國主君都在謀劃清剿八詠樓,人心不穩,險些就散了,烏策一改往日嚴進嚴出的作風,招攬之人參差不齊,緻使樓中怨聲載道。
但烏策置若罔聞,像膨脹的海綿似的不斷吸納新人,照這個勢頭發展下去,遲早會誕生一個以他為首的小國。
“無妨,你隻管把話傳到,”南谌淡淡道,“來與不來,都取決于他,另外,再替我辦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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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夜,柯夏半夢半醒間,又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鼻尖微動,淡淡的血腥氣近在咫尺。
他猛然驚醒,睜大雙眼彈起,一把摁住南谌的手臂:“别動,有刺客。”
下一刻,他一低頭,卻見南谌唇角染血,勉強扯出個笑容看着他,黑黝黝的眸子黯淡無光:“還是吵醒你了……”
“你——”柯夏駭了一大跳,因視力超群,甚至能看清南谌臉上細密的汗毛根根倒豎。
南谌張了張嘴,喉頭腥甜不住湧上,慘白的手指死死摳着床沿,突然扭頭“哇”地噴出一口血舞,濺落在地闆上。
“咳!咳咳——”
“南谌!”柯夏肝膽俱裂,撈起比瓷片還脆弱的人摟進懷中,小心翼翼連指尖也在顫抖。
眸中即将失去的恐慌攫住他一顆撲通亂跳的心髒。
滿嘴鮮血,南谌想說也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遍體生寒,恍惚地笑着,這具殘破的身軀還能撐到最後嗎?
他輕撫柯夏的背脊安慰,待氣息稍稍平穩,才顫聲道:“鳳兒,幫我找下藥。”
當初藥祖說他的不治之症有痊愈之望時,他就沒放在心上,後來怪事頻發,逼得他不得不違背藥祖的再三囑咐。
這會兒才是真的神仙難救。
其實他心裡一直有個疑惑,究竟是待在柯夏身邊有用,還是喝下後者的血有用?
兩人很少分開過,他無法求證,若柯夏非現世之人,定是來自更高級的世界,才會對自己的病症有奇效。
柯夏一手攬着他,一手急忙忙在繁複的粗布衣衫裡翻找,越找不到越急躁,動作越是粗魯,jie'lian扯碎了好幾個暗袋。
終于,無垠的漆黑中,他眼尖發現了熟悉的香囊一角,一把抓過,用牙齒叼住繩結使勁繃開,翻手倒出圓滾滾的藥丸,灑了一床,看得南谌肉疼,轉念一想,橫豎也用不了多少次了,浪費就浪費吧,隻可惜了藥祖一片心意。
眼見柯夏捏起一枚就要往自己嘴裡塞,他哭笑不得指了下桌上的茶壺,好歹漱個口再服藥。
或許關心則亂,稍微冷靜些許,柯夏吐出濁氣,将人扶向床頭靠穩,然後才跨過他下床取水。
這次發作持續的時間不短不長,介于正常與異常之間,比上次虛假的發作稍長一些,冷熱交替,仍是難熬得緊。
幫不上什麼忙的柯夏膽戰心驚環住他,盡量不打擾他盤坐吐息,無形的佛光籠罩着兩人,直到南谌的體溫趨于平穩,柯夏才揪着心問:“好些沒?”
“嗯。”南谌答應着,撩開眼皮,眼中金光大盛,透明的右手掌心灼熱難當。
發覺有異,柯夏臉色肅然,掰過他仔細檢查,觸及某處時燙得下意識縮起指尖,卻什麼也沒看見。
他擡眸與後者對視上,愣了愣:“你……”
南谌苦笑擺首,垂眸盯着不存在的掌心喃喃:“我也不知。”
佛印懸在半空,本應是純潔的象征,金芒閃現,卻詭異地摻着一絲紅光。
“這是……”雖經曆了這麼多,但南谌身上的未知比自己還多,柯夏實在理解無能,求助似的看向前者。
“是祂。”
說着,南谌側身拿起床腳的寶葫蘆,上下搖了搖,内裡傳出細微的碰撞聲。
“記得陰山密室裡那滴精血嗎?”
柯夏懵然反問:“那不是你母妃殘魂嗎?不是消散了嗎?”
“咳……”
壓抑的悶咳被全數吞回肚裡,南谌握拳抵嘴,平複了會兒呼吸才接着說道:“當時,精血鎖鍊對我們表現出了極強的攻擊性,并非針對我們,而是魏錯攜帶的‘系統’。”
這麼一說,柯夏就明白了,但他不理解,南谌提起這個做甚?
同心契暴露了他的所思所想,南谌側首,定定地看着他說:“我懷疑,她也并非現世之人。”
轟隆——
客棧上方,驚雷劈裂夜空,銀白色的閃電随之蔓延,穹廬似是真的裂開了縫隙,混着酸腐氣味的暴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