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寒風吹散雁回城最後一絲暖意,冬狩祭旗獵獵作響,成煦帝玄甲金鞍高踞烏骓馬上,沿街百姓振臂高呼,聲浪層層疊疊,震得屋檐冰棱簌簌墜落。
聲勢之浩大,從衆之多,整座雁回城宛如一頭蘇醒的巨龍,百姓血液裡的好戰因子在看到整裝待發的黑甲衛時瞬間點燃。
“戰!戰!戰!”
铮铮有聲,盛況空前,與鄭國的一戰已無可避免,所有北蒼人都知道這個事實。
被迫随行的董末看得心驚肉跳,握缰的手掌沁出冷汗,北蒼國以遊牧民族起家,不論男女老幼,骨子裡都是嗜血戰士,他不敢想象,女帝治下的雲昭要如何才能夠在北蒼鐵蹄下全身而退。
“仁祥君可曾見過五星聚?”馬鞭遙指天穹,星芒竟在白晝隐現,成煦帝回頭笑問董末,“此乃天啟,當以血祭,你覺得呢?”
董末後背濕了一片,模棱兩可隻道自己愚鈍不知。
上次火藥事件過後,他被拘在王宮整整三日,華榮裳始終沒有帶來魏錯的消息,後者怕是兇多吉少,今生隻能埋骨他鄉了。
兩國建交,弱的一方總要退讓許多,董末隻得打碎牙往肚裡咽,祈禱春天來臨前能夠回到雲昭,餘光瞥見四皇子華聿眼縛紅綢的側影,難得一見地沉默,再沒了初見時的驕橫恣肆。
這是華聿傷了眼後第一次出宮,禦醫再三叮囑不可見光見風,侍衛小心地替他牽着馬,慶幸輪值在冬狩節,不然自己的下場和臨慶殿那些兄弟們一樣。
姗姗來遲的平安王策馬加入浩浩大軍,經過隊尾華貴的十幾輛馬車,驚訝發現宮裡的幾位娘娘也來了。
人馬浩浩蕩蕩出了雁回城,直奔獵場,沸騰的雁回城逐漸冷卻下來,冬狩要持續整整二十天,這二十天内就連奏折也隻能在獵場批複。
遠處的喧嚣持續了許久才慢慢淡去,位于西北角的後櫻坊挨門挨戶暗了花燈。
南風館外牆灰藍,青樓則為朱紅色,泾渭分明,礙于冬狩,接下來小半月時間,這裡都免不了稍顯冷清。
蕭雲舟痛心疾首,恨不能頓足捶胸,樣子格外滑稽,柯夏樂呵呵的,指着他對南谌說:“就他這腦子,還沒我的好使呢。”
盡管南谌覺得這二人可能差不離,還是贊同地點了點頭,擡着下巴往柯夏肩頭蹭了好一會兒。
脆弱的皮膚紅了大片,再蹭就得破皮,柯夏往旁邊躲了一下,不讓他繼續。
在南谌誤會之前,他嫌棄地說:“下巴不要了?待我拿刀助你。”
“刀?”崩潰的蕭雲舟精神為之一振,急切地拱到柯夏身後亂瞟,“你帶了刀?快,快幫我解開。”
一隻腳毫無預兆踢了過來,好在蕭雲舟感知到危險反射性地側身,勁風堪堪擦過胸口,若實實在在踹上來,少說也得斷兩根胸骨。
蕭雲舟被打得有點應激反應了,瞳孔驟縮,喉結上下滾動,循着腳底闆看去,南谌滿臉真摯,歉意道:“小将軍,低聲些,外間有人看守,在下方才也是迫不得已,還望小将軍見諒。”
話是這麼說,但有必要對自己人下手這麼狠嗎?
蕭雲舟困惑地想擡手揉揉腦瓜,不小心牽扯到傷口,疼得啊喲啊喲低低地叫。
斜對角投來躲躲藏藏的兩道視線,南谌輕飄飄睨了過去,這才知道有人的眼睛可以像兔子一樣紅。
不僅眼球,甚至連眼眶周圍也紅彤彤的,黑發遮蓋了他們的容貌,身體還未完全長開,就隻能像園中的花木一樣被強行改變生長軌迹。
異人改造是不可逆的,美麗和痛苦将會伴随他們一生。
蕭雲舟急着脫身,滿懷希望地緊緊抿唇盯着柯夏,眼神示意後者趕快給自己來上一刀。
這次柯夏沒讓他失望,蕭雲舟隻來得及看見刀光一現,柯夏就抖抖胳膊腿站了起來。
他甚至連南谌怎麼掙脫的也沒看清,兩人肩并肩站着,四下打量了一會兒,南谌提腳朝門口走去,完全忽視了他的訴求。
視野受阻,蕭雲舟眼前又是閃過兩道銀光,柯夏抱臂倚在牆邊,打趣說:“主人,小心血濺自己身上。”
南谌負手道:“好了,到你念經了,鳳兒。”
言罷,柯夏果真拿出了一串雪白的佛珠,繞在指間靈活撚動,口中念念有詞。
不過念的并不是經文,而是大段大段的“之乎者也”。
他呆愣愣地看着這主仆倆,一夜未合眼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一種難言的荒誕感。
房門拉開的刹那,蕭雲舟呆滞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絲皲裂,門外看守的兩個壯漢紛紛倒地不起,柯夏随手幫他割斷了繩子,跟上塌肩矮身踏出門檻的南谌。
“等等我。”回過神,蕭雲舟手忙腳亂拂掉繩子,一躍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