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散盡,日晷針影已近離卦,金銅爐冷,殘香燼滅,似乎尋常無比的一日。
雲紗帳間漏進千絲赤烏金線,灼得織錦面被上浮塵亂舞。
雲鬓半頹的少女輾轉翻身,腳踝間錯金銀钏碰碎滿室寂靜,藕荷色中衣合身的很,貼在凝脂般的肩頸。
“咚——”
是五更梆子敲到了午時牌。
窗外蟬鳴震耳欲聾,卻蓋不住額角突突跳動的惱火,昨宵那盞冷浸浸的琥珀光,此刻竟也化作百十柄銀針,細細密密刺着眼睫。
“雨師妾把窗合上……”
祝餘依舊半夢半醒,随口使喚着找個能躲的地方又把臉埋了起來。
可半響,她的背開始被灼的疼,屋裡也沒有任何回應。
“?”
強撐困意祝餘支起半個腦袋,見天光大亮,見屋外芳草萋萋,唯獨……不見那個人的身影。
“祝餘!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去了!”
祝餘腦子還處于停滞就被一把從被子裡薅了出來,帶刺眼的光影散去,才看清原是缙雲洲找上了門來。
“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還在睡?你不吃早膳就算了怎麼也不讓雨姑娘來?”
“……雨姑娘是誰?”
等了一上午通報都沒等來人的缙雲洲氣得和她大眼瞪小眼,咬牙切齒道:
“别告訴我昨日在三千池除穢又與我把酒言歡的的女子是鬼?雨姑娘醉酒可好些?”
祝餘皺眉、想反駁、愣住、回想、眼睛一大。
“啊~雨……雨妹妹啊!她!她!”
祝餘她了個半天她不出話來,昨夜的回憶像是摔碎的玉盤一塊塊地隻能東拼西湊。
她記得雨師妾喝了雄黃酒差點沒把自己燒死,然後她就将他帶回了房,然後……
她咬了雨師妾……
雨師妾教她如何解酒……
她也跟着照做……
“我去!那不是夢啊!”
祝餘一個激靈總算把昨夜的經過回想起了個七八分來。
“什麼夢?”
祝餘有一瞬地愣住,甚至不堪去直說缙雲洲的眼睛。
她總不能說昨日一整夜自己都在和雨師妾互咬吧?
不過然後呢?
她的記憶怎麼就隻有最後她替他解酒那兒了?她是怎麼睡過去了,頭還跟被人打過般暈的厲害……
“這是什麼?”
尋找他的視線,祝餘垂眸看去,意外發現她袒露的腳踝上竟不知何時多了個懸着的銀圈。
“嗯?”
銀圈小而精細,雖大了幾圈但卻不妨礙行動,但是祝餘卻不記得自己什麼有了這個銀圈。
“還是第一次見這麼細的銀镯,你有過得這麼慘嗎?”
缙雲洲嫌棄地白了她一眼,卻在收眼的時候多掃了那銀镯一眼。
“怎麼就你一個人?雨姑娘呢?”
看了眼屋外的煦色韶光,答案顯而易見。
“雨妹妹剛去如廁了,你也想跟着去?”
缙雲洲一愣,随即猛地咳了幾下将她瞪得更兇了。
“祝餘!你怎還是如此輕浮!就不能像雨姑娘那樣沉穩些!”
雖被氣得拳頭一緊,但後耳根卻是不争氣地紅了起來。
見她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缙雲洲更氣了,想到今日還有要緊事一揮袖隻好暫且忍了下來。
“雨姑娘昨夜第一次進三千池淬洗難免身體會有不适,今日便好好躺着休息,我已命人候在門外好好守着。”
“至于你祝餘……”
祝餘打着哈欠,琢磨着要把門口那兩個守門的打暈放哪,卻被他大手一隻,用着不容拒絕地語氣命令道:
“今日,你是我的。”
*
金州有一處禁地,那裡常年瘴氣彌漫,寸草不生,傳說裡面藏着數不清的天地靈寶,卻又少之有人能完好無損地出來,那裡便是靈霄台。
當知曉要去的地方是那時,祝餘可是一萬個願意。
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是靠功夫!
瘴氣太大,甚至腳下是坑是路都分不清,祝餘隻好轉着個棍子一點點将瘴氣揮散開去,終于,手指成功抽筋。
“啊疼疼疼疼疼疼!”
祝餘掰着手指差點沒整個人埋進地裡,缙雲洲淡淡從她身邊走過并留下了“廢物”二字。
“就這點能耐還想進靈霄台?”
祝餘反駁:“你行你來啊,我往你也轉三四個時辰試試!”
缙雲洲趾高氣揚地睥睨着她,不屑一顧道:“我可是州主。”
“所以呢,州主是少了胳膊還是缺了手?”
兩人見面向來少不了一頓掐,但無論有理無理最後都是祝餘占上風。
“就快到了,再堅持一下。”
好在越靠近靈霄台,瘴氣越薄,祝餘跟在缙雲洲身後忽地意識到——
“你知道我要去靈霄台?”
她自始至終可沒提到過自己來的真實目的,這小子是怎麼知道的?
缙雲洲斜眼瞥了她一眼,擰着眉沒好氣道:
“你以為擅闖城者還能好好活到現在?更何況是你,怕是早都被萬箭穿心了。”
“那你還放我進來?”祝餘背着手,一副有恃無恐地侃侃而談。
“是蘭夫人飛信,道你奉命捉拿邪祟,讓我莫要為難你。”
這句話缙雲洲說得陰陽怪氣,字裡行間都是對信中字字句句的不信任。
她能辦得了什麼事?還想進靈霄台?真是癡人說夢。
祝餘沒有在意他的嗤之以鼻,反而對那信上心至極。
“你是說蘭夫人特意寫信提到了我!”
見她眼眸忽地燦若明晖,缙雲洲下意識躲閃并且加快了步伐。
“沒有。”
“明明就有,信呢?我看看。”
“不給。”
*
瘴氣如潰癰膿血,自踏足越深而緩緩剝落。
忽聞天穹傳來裂帛之聲,渾似九幽深處萬鬼齊喑,陰風卷處,濁霧竟如墨汁化入寒潭,倏爾澄清如鑒。
隻見玄穹之下,一座高塔赫然出現,塔身非磚非木,竟似人皮層層堆疊城塔牆,青灰肌理間滲出屍蠟寒光。萬千臂膀自塔身贲張而出,如老槐虬枝倒生天際。
更駭人的是每隻手掌掌心皆生豎目,瞳仁慘碧如磷火搖曳。
在察覺踏足者時萬目齊轉,幽光交織成網,将殘存瘴氣絞作縷縷青煙,塔頂懸着百丈銅鈴,風過時卻無清越之音,唯聞陣陣嬰啼自鈴舌滲出,混着骨骼摩擦的咯咯異響。
“這是……”
祝餘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懾,毛骨悚然感由腳心鑽入頭皮。
“靈霄台。”缙雲洲道。
話音剛落,夜鴉掠塔而過,瞬息間千百枯掌驟縮,鴉羽紛揚如墨雪,唯餘半片喙尖墜入塵埃。此時方見塔基隐現篆文,非镌非刻,竟是無數蜷曲人舌拼就,舌苔上猶帶霜色咒語。
聽聞靈霄台可是藏着絕世珍寶的世外之境,多少人就算不為靈寶也不惜舍命的想來瞧上一眼,而如今見了她隻有一句話。
“好一個……世外之境。”
“你想找的硯台确實在此中,隻不過正逢大陰日,封印有鎖不穩,裡面都是些化出靈智的勞什子玩意,一旦跑出來可是比鬼還要難纏。”
祝餘左右走了兩步,打量着高塔,一時竟看不到盡頭。
“所以你今日是叫我來鞏固封印的?”
“這靈霄台本就是四大仙家共同築建,尤其是你祝家,有了你我也省的跑去那三個老頭子那求血印了。”
祝餘小聲嘁了一聲,還以為他有多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