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的話斷斷續續卻也依舊沒忘記把關鍵詞說出來,祝餘心中默然,又重新坐了回去。
就在他以為她同意留下時卻見她從芥子袋中掏出一沓宣紙來。
“不如這樣,我抄經為祖宗超度!”
“雖然你可能也不是很需要,但畢竟三魂也是沒了,咱們好好超度讓它們也能走的安穩些。”
“可——”
雨師妾的話還沒說出口,隻見她興緻勃勃地就開始研墨整書。
雨師妾有些失笑,卻也饒有興緻地支着下颌看她振振有詞地邊念邊寫。
可寫着寫着,祝餘發現自己錯了。
她根本熬不過這隻鬼啊!
她寫的手累,他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哈欠連天,他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眼睛都快杵到桌上,他還是一眨不眨地看着。
“……失策了。”
再擡頭時,他正看着自己抄好的經文,一張張疊好又一張張拿起重看,像得了什麼珍世奇寶愛不釋手。
停下手裡的筆,她沉默着不解地皺眉,終于忍不住将積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雨師妾,你不恨我嗎?”
而他神色無異,隻是牽起她的手,掏出手巾輕輕擦去手上沾到的墨漬。
“被摔得血肉橫飛真的很疼,糜爛的肉漿堵住眼和嘴,手的位置插上的卻是腳,我才明白死原來會這麼疼。”
“于是我以為再出現在你面前是恨,讓你困在我身邊是恨,讓你不得不圍着我轉也是恨,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明明也是這麼想的……”
“一瞬間,我忘記該怎麼去恨了。”
燭影搖曳,晃動他眸中的韫色,明明他該生氣的,此時卻隻是溫柔地看着她,像缺失靈魂的空殼,他的輕描淡寫聽起來格外寂寞。
可莫名的,她開始生氣,故意伸手掐着他的臉做出各種各樣的兇樣,直到解氣才堪堪收手。
雨師妾摸着發紅的臉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祝姑娘……”
“對不起,無論是這次還是…上次。”
她不認為坑了罄竹難書的大壞蛋是錯事,但也不認為連累救了自己一命的人是對事。
她想,她确實欠他一個道歉,即使他也不算對。
困意被一掃而空,她重新坐正這次更加賣力地抄了一篇又一篇。
直到燭油燒盡,她已不知何時枕在他手心睡去。
雨師妾一言不發地垂眸看着她,半響,将她輕輕抱回榻上。
想必累的不輕,她睡的很沉,就連他怎麼玩弄她的指尖都毫無反應。
而他跪坐在榻邊,看着她時不時皺眉,時不時動唇,時不時還要抱着他的手……
而他強忍着饑渴感就像擱淺的魚一樣,大口呼吸着渴望觸碰,渴望唇齒相噬,通過口、唇、吐息,攥取薄氧。
最後他已經恍若瀕死之際的遊魚,墜溺于無可離脫的水巢。
相擁,手指隔過皮膚,停滞于骨與骨柔軟的間隙,百年的本能裡讓他忍不住骼骨戰栗。
埋在她的頸窩中,他越發喘息到難以自已,可他不想擾了她的夢,隻好抱了抱她而後戀戀不舍地放開。
順手取下她的兩件外衫鋪在榻邊,他輕車熟路地躺了上去,屬于她的氣息立馬将他環抱,他貪念地不斷蜷縮,可衣衫不夠多,他把自己蜷縮得再緊也無法讓氣息摸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他把很多和她有關的東西藏在了地下,可他現在不想離開。
今夜便這麼度過吧,他這般想着。
*
鬼霧愈濃,甚至是該如日中天的午時也依舊被濃霧所籠罩,也是這陰魂不散的鬼氣恰好掩蓋了祝餘身上的氣息,使得她除了被祝仞多看幾眼外沒什麼異樣。
鬼霧攪得人心惶惶,幾乎每日都有上門鬧事的山民,即使無意撞見三人搜查也要偷摸地跟一路看看他們是不是要偷偷溜走。
山中流言四起,幾乎沒一個山民會給他們好眼色看,問話是不搭理的,出現是避之不及的,使得他們的任務可謂是沒半點進展。
不僅如此,還有整日來勸她不要去地陵的夯吉,吓唬着要揭發三人實則也隻是尋了個借口纏着祝餘教他術法。
看這孩子缺根筋的模樣,秉持能少一事是一事的原則祝餘也就同意了,常常教他什麼一看就會暈、一學就會炸的符法罷了。
可白天受這窩囊氣也就罷了,到了晚上某人也沒想過要放過她。
不比之前,雨師妾倒有些喜歡看她為自己抄着的這些皺巴巴的佛教了,重要的是,她是隻寫給他自己的。
好不容易他能提出個正常點的要求祝餘哪敢拒絕,可剛抄一個時辰不到她就兩眼開始犯迷糊了。
“祖宗我求你了……讓我睡覺吧,我這都幾天沒睡過好覺了。”
她趴到桌上要死不活地哀嚎着,好在他嘴上說着不會順自己的意但也還沒到毫無人性的地步。
雨師妾轉着筆,笑得從容道:“好啊,那祝姑娘也教我寫寫符法吧。”
祝餘挑着眉,半信半疑:“你一個鬼,學符法幹嘛?”
“這樣,若祝姑娘畫出來的符咒能傷我哪怕一絲一毫,那我保證以後絕不打擾祝姑娘休息。”
祝餘豎直了耳朵,頓時坐起身來兩眼放光。
“真的?”
“自然。”他輕聲啞笑,任由氤氲的茶氣遮住眼底的悸動,微啟的薄唇卻染了一抹不易覺察的溫柔溺愛。
祝餘勾起唇角,半眯着的眼閃過幾分勢在必得的狡黠,而後立馬掏出黃符,幾筆朱砂畫符。
雖說要讓他一命嗚呼基本是不可能的,但要隻傷他點皮毛那不是輕而易舉!
幾筆她便畫出一道符來,夾在指尖遞沾沾自喜地朝他仰頭示意。
雨師妾笑而不語,坦然接過的一瞬符紙當場自焚,一眨眼的功夫便化為灰燼消失不見。
他撚了撚指尖殘留的稍稍灰,有些失笑。
“祝姑娘不必客氣,若是弄疼了我我也不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