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自由時間太空虛,下了班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來。
“是很空虛。現在下了班就坐在椅子上思維宮殿,以前就是想點哲學問題。你是怎麼緩解的?”
“養花。上周,我和馮電頻爬到他的車頂上看星星。他在那裡架了弧形天線,可以聽到一些外來信号。還會有串線發生,像無線電幽靈,你永遠不知道誰在和你說話。”
“好主意。我可以和梅——”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在傻笑,猛地止住了話頭。
但羅轭的反應大得超過我想象:“誰?”
“你管我!”我瞄準他的腦袋彈煙灰。
過大的聲音引來了孔寂。他偏着眉頭走過來,在我肩膀旁邊站定。我問他:“你想不想吃冰激淩?”
他相當困惑地點點頭。
“不要老給孩子吃這種沒用的東西,小眼鏡兒。”他打斷我。
“哇哦,你的語氣好像個結婚七年的家庭主婦哦。”
他翻個白眼:“面對着你面兩個小孩子,我就會這麼說話。”
冰激淩總不能讓他的數學能力提升,我沒頭沒尾地想。他能說出冰激淩從哪裡來、其中成份的學名,可是那又怎麼樣?冰激淋又不能建造大廈和高橋。
然後談話進入正題。不得不說,羅轭具有很強的演講能力,他遞給我香煙附贈個童話,以作為命定論的引子。
香煙還未塞進嘴裡,一半煙絲就撲簌簌掉在舌上。這些幹澀的粉末很難吐幹淨,以至于童話結束時滿嘴還彌漫着苦味。羅轭見我的樣子笑了一下,很快就克制住了。
“四眼,故事講完了,讓我問個問題。”
我默認他繼續演講,各自用打火機将其點燃。在一片朦胧的煙霧中,我瞟一眼孔寂,他正用舌頭在冰激淩表面上舔出一條正弦波。
“比如說,我今天想去喝一杯,這是每天下班後我都要做的事。但是唯獨今天走到酒館門口,我忽然想反抗‘今天喝酒’的命運,于是奪門而逃,再也沒有踏進去。那麼,我改變命運了嗎?”
“如果我是個命定論者,我會這樣說——”我說,“你最終選擇逃離而不是喝酒本身就是你過去經曆和環境的結果,所以,你的選擇并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由一系列因果鍊條決定的。因此,根據決定論的觀點,命運早已包括‘你不喝酒’這一行為。就算你逃到半路反悔折返,也在這個命運怪圈的預料之内。”
“于你而言呢?”
“我和馮百極都會認為你改變了命運,那就是成為一個晚期酒鬼。”我微笑着說,“你的自由意志驅使了你自主選擇不同的行動,而這些選擇不完全受制于外部約束或決定論的鍊條。即使在一個決定論的宇宙中,我們仍然可以擁有某種形式的自由意志。如果你真的有自由意志,那麼你從是轉向否的行為可以被看作是你自主決定的結果,從而改變了原有的命運軌迹。”
他說:“但是,不論我做什麼,最終結果都是既定的,不可改變的。從這個觀點看,無論我們選擇喝酒還是不喝酒、左腳進酒館還是右腳進酒館、坐到第幾個吧台上、點哪種酒,這些都是我命運的一部分,已經預先決定了。所以說,改變命運也是命運的一部分……”
“這更像發生後的總結啊。你的選擇可以被視為一種‘因’,而它會帶來新的‘果’,從而産生新的因果鍊條。”我抖抖煙灰,“你又不是哲學家,想那麼多幹嘛?”
“……知道它要到來所以竭力逃避,竭力逃避卻正正導緻了它的發生,從而仍舊到來不誤。是這個意思嗎?”
“選擇喝酒與否,這是個問題。”我把煙頭踩滅,擡頭看他,卻發現他的煙已經燒到了他的手。他卻毫無察覺。
“……成為一個酒鬼與否,這也是個問題。”羅轭繼續自言自語,然後如夢初醒,怔怔地甩掉了手上的煙,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哲學瘋發作了?”我盯着他的背影,半開玩笑地對孔寂說。
孔寂不置一詞,隻是一次又一次在冰激淩上畫出毫無意義的圖案,然後用舌面抹平。他偏頭,點點手腕,面無表情地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你還記得什麼嗎?”
哦,幹,那個會議!
我反應過來,看了看手表,已經3點15了,離遲到還有15分鐘。會場離這兒有一公裡。我大叫一聲壞了,抱起孔寂就是百米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