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班主任在一旁叨叨不停,這孩子是學校的人道計劃從孤兒院撿來的,從頭怪到腳,沒人和他一起玩兒,經常挨踹。自從學了日期月份、橫豎坐标,整天不聽課,就開始寫這種東西。
我回去琢磨半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直到我無意間看見牆上的“暴力革命”樂隊的海報——畫面中央的心髒由幾百雙塗滿油漆的手掌簇擁而成,仿佛一灘狂亂的線條在空中流淌旋舞,極具沖擊性。
我茅塞頓開,找來一塊布告闆,用馬克筆畫上橫縱軸和單位長度。第一個坐标為(-2,5)。我揀出枚圖釘,紮在這個坐标上,然後是第二個。它們可以看作是一條線段的兩個端點,我用牽線繞在這兩者之前,這樣布告闆上就橫了一根鮮紅的線。牽線按自然數列順次連接坐标,然後能得到一幅由線段構成的圖案。這項工作我忙到了後半夜,來不及看清圖案是什麼就倒頭大睡。第二天中午我睡眼惺忪爬起來,戴上眼鏡,眼前是一幅行政區地圖,輪廓線敦實,北方探出一塊傾斜的檐帽。我認為它近似于印度中央邦的局部地圖,整合信息後找上級求證,幾個月都沒結果,也沒采取任何行動。過了幾天,他的班主任郵給我一沓信封,裡面是按時間順序排好的草紙,内容和上次如出一轍;破譯後的結果是一幅兒童畫,畫面有一棟四方大建築,由線與多邊形組成的殘疾女人們正在建築前哭泣。然後,在這群畫風簡明幼稚的女人們下,有幾個仰躺的人,大而寬泛,像某種代指的象征。
我再次将所有數據羅列總和,上交部門,依舊音訊全無。直到1984年12月2日,也就是第一個預言疑似日期的部分,災難如期而至。印度的博帕爾市發生了氰/化/物洩漏事件,57.5萬人死亡,20萬人永久殘廢。
第二天,我就被一群黑制服的人挾裹到42中,指着孔寂叫我認人。得到肯定答案後,他們就把這小孩子帶走了。隔着單面鏡,他緩緩抽開椅子,爬上去,雙腳在桌下晃悠,對所有問題不置一詞,百無聊賴地用食指在鐵桌子上劃着圓或數字。
在所有人都沒辦法時,我自告奮勇:我試試吧。在我的軟磨硬泡下,他終于開了口,用吃力的發音和不連貫的句子告訴我:他看得到一些模糊的片段,是一個老者腦袋裡的思想。雖然不太完整,但當他用數字推算時,發現每一項都對得上。
他的血與肉,至少有一部分屬于神谕——
他的血與肉,至少有一部分屬于諾查丹瑪斯。
以堅定唯物主義者著稱的調查員們在短暫的震驚後,欺騙自己般将其定性為巧合:有很多地方不準确,譬如經緯度和地圖。這是個千古一次的戲劇性偶然。
但2年後,他又預言了一次核電站核子反應堆事故——切爾諾貝利。和以往不同的是,他學會了立體幾何,坐标形式變為了(x,y,z)。破譯後,我們得到了一座近似于核電站的示意模型,一旁批注是70MW-30MW-200MW的字樣,最後是1991,12,25。
幾個月後國家就收編了他。我作為負責人趕鴨子上架,而如果肆意他發展,他的預言内容可能會越來越晦澀難懂,最後演變成費馬定理那樣的千古謎題。所以,我們在提升他表達能力的同時也要嚴格限制他的知識汲入,以免哪天他打出一串古神語言。羅條子曾經形容過,他們就像一群充滿領袖狂熱的盜火者,而孔寂就是一座直插天神殿的巴别塔、一根伸進赫利俄斯馬車輪之中的麥杆。文字與語言在神谕面前如此瑣碎而模糊,于是數學與幾何便是上天的喉舌。
第一天他就收到了一台巨大的桌面錄入機;1GB内存是一組輸入的容量,即顯即錄,無法大型存儲,故要及時用儲存盤移動式導出;功率約35瓦,帶散熱系統。側面有鍵盤和USB接口,在錄入完成後就能導出。
然後我們就收獲了一個懷抱着十五公斤的大天使。他能舉着這台機器全速疾跑,睡覺也不松手。多次交涉無果後,我退而求其次,給錄入機焊了兩個環,用吉他背帶固定,挎在孔寂身上。
我第一次見他這麼高興。是,當然了!除了傳谕者,除了牧羊犬,他當然還是個小孩子,是個小男孩。
在我把他錯當一個兒童的那一刻,我就應該認識到,我的生活就再也不會回到正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