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令猛地從溫暖朦胧的睡意中驚醒,一下子抱着被褥坐起,下意識縮進牆角,望着青令怯怯緊張開口:“嬷嬷,你怎麼在我房……”
“在你問我我什麼會在你房間裡之前,你難道不應該先回答我,你為什麼會掉進湖裡,被人送回來嗎?”
而老妪的一句不答反問,讓他很懵:“什…嘶——”
這時,後腰驟然爆發的疼痛讓青令痛得話都說不出,掀開上衣下擺,青令隐隐看到自己後腰上有一塊顔色格外,像是淤青。
與此同時,大量記憶畫面也跟着一并湧到眼前,定住了他。
原來那一切都不是夢……
想到今天他好心救一隻受傷的翠藍雀鳥,而被沈元聿踹倒在雪地,被對方無情踩在雪地裡欺負的記憶,還有他為了救回自己的竹籃,不小心掉一起進冰湖裡的畫面,還有他在冰湖裡脫力而不斷下沉的鋪天蓋地的溺窒感,哪怕現在已經脫離險境,縮回自己的小床上的青令,現在還心有餘悸着。
他竟然這麼命大,掉進冰湖底裡都沒死得成……
“你今天是怎麼掉進湖裡的?”
嬷嬷突然開口問,青令的心跟着一跳。
他不敢将自己被一群比自己年齡小,卻衣着不凡的少年欺負的事情說出來,畢竟對方從小教導他便是不要出頭,不要惹事。
但因為又不知道對方知曉多少自己落水的實情,于是青令隻能低着頭,有些心虛地對着眼前的黑影道:“我從内務署領了煤炭的,見到一隻雀鳥掉進冰湖裡,我想去救,不僅夠不着那鳥,結果自己也跟着不小心掉進了湖裡……”
見黑暗裡的對方沒有開口,青令心跳得很快,也不知是對方是信了自己的話,還是沒有。
突然,昏暗的房間被燈火驟然照亮,刺得青令眼睛一痛。
待到眼睛适應了光線,他順着轱辘聲,看到嬷嬷推着身下的輪椅,來到桌邊,而桌子上放着個破舊的銅盆。
“下床。”
望着老人滿是褶皺的臉,尤其是那一雙渾濁,焦距無法集中的灰色瞳孔,青令實在揣度不出她的心思。
但下一刻,他就咽了咽幹枯的喉嚨,掀開被褥,忍着後腰的痛,下了床,來到桌前,看到銅盆裡盛滿了水。
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俯下身。
而即刻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蕩漾在細微波瀾水面上的一張他熟悉的平庸至極的臉。
“塗在臉上的藥膏還在嗎?”嬷嬷開口問。
明知對方眼睛已經瞎掉,可青令還是趕緊點頭,“在的,還在的,”
怕對方不信,他又解釋說:“那藥膏隻有用溫水才能洗掉,今天那湖水非常冷,所以……”
老妪突然打斷問:“還記得我要你做到的兩句話嗎?”
青令一愣,縮了縮脖子,低下頭。
房間内随即響起青年怯弱的聲音:
“第一,不能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不要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忍。”
“第二,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實模樣。”
嬷嬷卻突然激動起來,道:“那既然你還記得我說的,那今日為何如此幼稚,隻是為了救一隻鳥,差點連自己的命都給搞丢了!你要是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想到今天青令渾身濕透,奄奄一息被幾個不認識的太監送回來,梅嬷嬷哽咽一聲,眼淚不自覺就往枯槁的眼眶外滾,“你讓我這老瞎婆子死了之後,還有什麼臉再去下面見夫人和相爺……”
原本青令聽到她前面這麼說,還為對方不知實情而松了口氣,可在聽到後面這句時,他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來,撲過去,抱住對方,“嬷嬷,今日是我不對,是我貪玩,這才險些不測,才害得你這麼擔心我……”
梅嬷嬷伸出手摸上了青令的臉,一點點地摸,泣不成聲道:“孩子,不要怪嬷嬷凡事都對你嚴厲,你身份特殊,能活到今日,已經是老天爺恩賜,可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好好活下去,千萬别讓你母親白死。”
聽到最後一句,青令臉蓦地一白,頭壓得愈發低了,聲音越來越弱:“我知道了,嬷嬷……”
一老一少相依偎着許久。
梅嬷嬷輕輕摸着他的頭,道:“好了,你今日也被吓得不輕,我回去了。”
外面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梅嬷嬷雙目已渺,又年歲已高,行動不便,青令不可能放任他一個人回去。
推着梅嬷嬷的輪椅,将她送回去後,青令則去了趟廚房,燒了一小壺水,倒入盆中,燙熱了巾子,擰幹水後,将還飄着水汽的熱巾子覆蓋在臉上。
他這遮掩容貌的藥膏,是擅長醫術的梅嬷嬷采集冷宮中的草藥,調制而成的,故而每日都要洗睡前洗去,直到第二日起床後再重新抹上。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多久,青令已經記不清,反正從他記事起,他便日日如此,從未斷過。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青令便取下了臉上的巾子。
如果說青令之前的臉是一張平庸得想不出什麼更多形容詞的臉,那巾子移開的瞬間,出現的卻是一張美的想不出形容詞的臉。
明明還是一樣的五官,可就是感覺全然不同,巾子移開的刹那間,仿佛這昏暗狹小的屋子都跟着亮了一瞬。
尤其是眼角那顆紅色淚痣,愈發豔麗得灼目,似在雪地暈滲開來的血珠。
倘若這裡還有第二個人在,絕對會被這一點朱色吸引得舍不得移開眼。
可青令則沒有低頭往盆中看一樣,哪怕在端起水盆時,視線不經意掃到波瀾漸平的盆中,他也馬上似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立馬慌亂撇開。
使用過的洗臉水,青令也沒有選擇倒掉,而是收集起來,另作他用。
明天又要去打水了……
瞅見缸底薄薄的一層水,青令心裡歎了口氣。
他們的生活用水都是青令每天去幾座宮殿之外的一處水井打好,然後再全靠自己一個人一點點提過來的,每次提水,往返來回足足要一盞茶的時間,所以青令不敢浪費。
因為水不夠,他隻燒了一點熱水,簡單擦了下身子,他用水十分節儉,沐浴隻用水擦身,而且大多是隔一天才擦這麼一次。
至于像其他太監說的那些權貴每次沐浴要奢侈地燒一大浴桶的水,青令則是想都不敢想。
因為怕水涼得太快,青令沒兌太多熱水,故而巾子擦過,把他雪白皮膚都蒸得泛起紅來。
隻是擦到自己後腰那處傷時,青令又再次被疼得臉色發白。
平白無故遭了沈元聿一腳,青令覺得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并且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碰見對方了。
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