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江南,比起京市要更悶熱些,時常是能把人蒸幹的豔陽,夾雜着偶爾淅瀝瀝下一天的小雨,像此刻嶽時雨的心情。
焦灼,但不知道焦灼些什麼。明明快要冷靜下來,卻突然間更加焦灼。
原以為宋老爺子的壽宴隻是家宴,請的是與宋家一脈相承的家人。
但她剛飛機落地跟着宋北洛住進宋家老宅,下午眼看着傭人送來禮服裙時,她就知道今晚的晚宴不是一場普通的家宴。
到時還沒來得及好好看清宋家老宅,她借宴會開始前那一點時間,四處逛了逛。
宋家老宅是一處依水而建的老式蘇派園林合院,青瓦白牆在郁郁蔥蔥裡若隐若現,連廊溝通起各處院落,移步異景。
作為一個美術生,還是個語文不怎好的美術生,她形容這宋家老宅隻有一句話
——祖上闊氣,真特麼有錢!
與曾經的唐家那種有錢不一樣,唐家那種有錢像是個一夜暴富的暴發戶,看着貴氣但不可細究,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唐家沒什麼底蘊,所有唐家一夜暴斃了。
宋家這種,貴氣得不顯山露水,像是個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名牌logo,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學教授,穿的其實是比大牌更貴的名師高定。
從骨子裡透出的,我很有文化,同時我還很有錢。
就連他們宋家出來的孩子,也帶着跟宅子一樣天然的傲慢。
那個嶽時雨在恒謙躍十周年宴會上見過,稱呼宋北洛為表哥,還看着她被潑一臉紅酒的喬以諾,隻有見到宋北洛時,臉上的傲然才會稍稍褪去,多了幾分恭謹。
現在正半個身子藏在假山石後,手指不停敲擊屏幕,在瘋狂打字。
似乎還嫌棄打字不夠快,直接發起語音。
“我跟你說,我小表哥把他那假女朋友,帶回老宅了!!”
嶽時雨心裡劃過一絲驚訝,她暴露了?
緊接着喬以諾的下一句話,霎時讓她放下懸着的心。
“這次穆家大少爺居然沒跟來,虧我從他們出道到現在,嗑了那麼久他和我小表哥的CP!!”
嶽時雨原本沒打算打擾小女生與朋友控訴,因為她的出現,自家CP突然be的悲催事件,但她的路癡屬性讓她不得不主動發問。
“Hello?打擾一下?”她提着裙擺悄然靠近女生,“能麻煩你給我指一下回宴會廳的路嗎?”
女生像是被她的突然出聲吓到,猛然擡頭,眼睛瞪得圓圓的,鎖屏把手機藏到身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瞳孔轉了轉,發現周圍隻有她們兩個後才松了一口氣。
“你是,北洛表哥帶回來的那個女朋友?”女生眯着眼看了她好幾秒,“看着有點眼熟,我們見過?”
“确實見過,那天穆家大少爺也在……”
嶽時雨剛想提醒女生那天的事,遠處就傳來一道嚴厲嗓音。
“喬以諾!”
她看着喬以諾眼皮一跳,愣愣回頭,朝喊自己的中年女人粲然一笑,話語裡滿是心虛,“媽,我就随便走走……”
順着喬以諾的目光,那是個穿着墨綠色旗袍的中年女人,跟宋書承眉眼間有三分像,應該是宋書承的妹妹,宋北洛的姑姑宋書研。
宋書研本就嚴肅的目光,在看清喬以諾身邊的人是她後,變得愈加嚴厲,斜睨着她,語氣裡的嘲弄不加掩飾。
“一個不知所謂的私生子,帶着一個不知所謂的女朋友回來,真是不知所謂!”
嶽時雨能跟宋北洛回來,就已經猜到宋家人會因為她的出身,她做過的事看不起她。但她沒想到,他們宋家人還真是一視同仁,同樣看不起宋北洛。
當初她想方設法讓宋北洛回宋家,是不是做錯了?
喬以諾走到宋書研身邊,輕扯了扯宋書研的手,像是示意宋書研别再說了。
宋書研本就是長輩,哪會聽喬以諾的,冷哼的聲音帶着濃厚的不屑,看似在跟喬以諾說話,實則在指桑罵槐。
“喬以諾,不是跟你說了,别什麼人的話都接,想攀附宋家的人多得很。什麼樣的人,就該呆在什麼樣的地方!”
嶽時雨低頭輕笑,這種譏諷笑容她已經很久沒用過。
現在,她隻想用在宋書研身上。
頭還未擡起,雙眼已經半眯着,她那一通反擊蓄勢待發,卻在身後人叫了一聲她名字後,忘了個一幹二淨。
“阿嶽!”
她回頭一看,是宋北洛高挺的身影,就在廊下。
隔着燈籠紙,柔柔的燈光灑在他身上,像是黃昏時的陽光,除去不敢直視的耀眼後,隻剩下輕柔的吸引。
阿嶽(玥),那是宋北洛叫唐今玥的昵稱。
現在他叫的,又是誰?
宋北洛朝遠處的宋書研颔首,“姑姑,許久不見,可還安好?”
不等宋書研回應,朝她伸出手,“阿嶽,過來,壽宴要開始了。”
她斂起身上戾氣,眉眼一彎,提着裙擺朝宋北洛身邊跑去。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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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廳内賓客滿堂,觥籌交錯,宋北洛隻帶着她給宋老爺子送上賀禮,囑咐幾句後便放她自己去玩。
她去江南的事,還是今天到了宋家才跟邵倩說起。
原以為邵倩會像是知道她跟宋北洛同居時一樣緊張,結果邵倩隻扔給了她“保重”二字,真是越品越覺得不對味。
答案也來得很快。
因為她在推杯換盞的人裡,看到了她“親愛”的表哥,顧衡。
她算到宋老爺子的生日,顧衡必定是會送上賀禮。
但她沒算到,顧衡會親自來江南送賀禮。
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宋北洛,正陪着父親和大哥應酬,她掏出手機給他發了條信息。
嶽時雨:【我去花園透透氣】
不等宋北洛回複,她避着顧衡的行進路線,貼牆出了宴會廳。
直到周圍人影寥寥無幾,她懸着的心才算是放下。
這種宴會她作為唐今玥時就不喜歡參加,每每逼得唐哲用停卡威脅她,才去了那麼一兩回,還是才呆了半個小時就腳底抹油開溜。
現在作為嶽時雨,這種對宴會的抗拒依舊不減,不單止是因為顧衡在,而是她真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