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寰宇康養中心。
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個約摸六七十歲的老太太,手上紮着輸液針,太陽穴旁貼着不知道用來幹什麼的一堆線。
小宇茫然無措地坐在奶奶床邊,看着輸液管裡的藥液一點點滴落,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麼。
從他和爸爸踏進病房門的那一刻起,奶奶就閉上了眼,将臉朝向了另一頭。
奶奶沉默着,一直沒有說話。
病房裡靜得叫人覺得壓抑,像是窒息時被水封住了口、耳,既講不出來話,又聽不見聲音。
“媽!”
小宇爸實在忍不住了,喊了一聲,但老太太還是沒理他。
見狀,小宇爸便也不再強求,轉過頭來,對着小宇說道:“你看着輸液管,沒藥了記得叫護士,别回血了……我去和醫生談談。”
小宇點點頭。
目送爸爸離開病房,小宇輕輕叫了一聲:“奶奶!”
老太太動了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回頭。
小宇不明白,奶奶的腦子應該是清醒的——看,明明聽見他的呼喚還有反應——可為什麼不願意理他呢?也不願意告訴他們答案。
小區裡面的人都在傳,說這個老太太本來就快老糊塗了,女兒一死,就徹底瘋了。
是的,奶奶的女兒,也就是他的姑姑,死了。
小宇也知道這件事兒,畢竟當時是小宇爸去醫院幫忙辦理的死亡證明。
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姑姑真的去世了,但老太太始終不肯面對這個事實,一直覺得,女兒沒死。
這也就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老太太一時不能接受,也算是人之常情。
可後來,老太太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不僅不願意承認女兒不在的事實,還更加狂熱地搗鼓她的那些宗教信仰,甚至停靈時間到了後,還不願意讓女兒下葬。
每當有人說,該讓逝者安息了,老太太就會撲在棺椁上,不讓任何人靠近她的女兒。
大家都說,小宇他奶奶瘋了。
小宇他爸也早聽見有人說,老太太瘋了,但卻一直沒有什麼切實的感覺。
直到那天,小宇爸接了小宇放學回家後,便發現小宇姑姑應該下葬的屍體不見了。
小宇爸看到空蕩蕩的棺椁,被吓了一跳,攔住老太太幾番詢問,才知道小宇姑姑的屍體,被老太太送去“複活”了。
“複活”。
多荒謬。
連小宇這個小學生都知道,人死不能複生。
他姑姑明明就是死了,怎麼可能複活?
小宇一直知道,奶奶有些宗教信仰,甚至姑姑死後奶奶愈發狂熱,但沒想到,老太太居然會做出這麼荒謬的事情來。
小宇爸當然不可能相信“複活”這事兒,于是便頗為頭疼地勸說:“媽,我說了多少次了?我妹她已經死了……”
“她沒死!”
老太太不願意聽小宇爸的話,隻一直重複着說“她沒死”。
小宇爸也依着她,沒再提“死活”,隻問道:“媽,你告訴我,我妹在哪兒?”
但老太太還是喃喃自語道:“她沒死。”
小宇爸忍無可忍地和老太太大吵了一通,可直至最後,老太太也沒說她把屍體送到哪兒去了。
甚至後來,便一句話也不再說了。
小宇爸為此還報了案,但也沒個結果,畢竟死亡證明已經開具,精神狀态不正常的老太太不願安葬子女的屍身,又沒影響旁人,隻能歸于家庭糾紛,誰也無權強制下葬。①
至于屍體不見了這事兒,也問過老太太,可她不願意開口,到底還是問不出個結果。
小宇爸甚至還去老太太常去的宗教場所看過了,最終也沒有找到。
加之老太太精神狀态越來越不穩定,小宇爸隻好先把她送來康養中心,想着讓她精神好點了,再開導開導,指不定能開口呢?
小宇估摸着,他爸出去找醫生,就是想知道,該怎麼讓奶奶早點穩定情緒。
小宇看着奶奶的吊瓶,微微愣神。
輸液管應該剛紮上沒多久,一大瓶才剛了輸了三分之一。
輸液管的滴壺裡,一半是藥液,一半是空氣,一滴一滴勻速地墜落。
老太太記得,自己好像是從兒孫進來病房後就閉上了眼,可她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睜眼了?
她閉上眼,又怎麼能看見輸液管裡一滴滴緩緩滴落的液體呢?
她正疑惑着,便聽到有個聲音傳來。
“媽,我回來看你了。”
是很輕快的女聲。
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向房間的某個角落,看到了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她的女兒,姜馭鶴。
老太太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或許是太久沒有說話了,加上突然有些激動,一時間竟發不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