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像臧臧的風格。
我無意識摩挲請柬邊緣,那裡泛起細小毛邊,廉價金邊印花翹到令人無言的弧度,我盯住蝴蝶結印記愣神。
時間過去那麼久,我都有些忘了如何系出臧臧喜歡的蝴蝶結扣。
家裡也沒材料。
倒是先前過三十歲生日時,社區送來的蛋糕禮帽上有條豔粉色絲帶,材質極其紮手,倒能歪扭系出模樣。編着編着,我的手不太聽使喚,連耳朵也出現奇怪幻聽。
“男孩子喜歡蝴蝶結很丢人嗎?”
我似乎聽到臧臧的聲音。
“哥哥,班裡大部分同學笑話我,說我是娘娘腔。”
我下意識反駁:“怎麼會呢?”
蓦地,眼前橫來隻獨屬于孩童的短小五指,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輕輕捏住那斜楞楞毫無美感的繩子:“這是臧臧的蝴蝶結嗎?”
我眼睛一眨,桌子空蕩。
哪裡有什麼小手,哪有臧臧。
塑料蝴蝶結猙獰躺着,加熱器橘黃暖光映亮桌角。
“……”
我撐住桌起身,卧室比客廳要暖和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隻是沒有濕冷刺骨的寒氣。壁櫥嵌入牆,雙人床仍舊占滿大半卧室,臧臧說他喜歡滿當當的感覺,在我睡覺那邊堆了豆豆眼小熊。
“為什麼放這邊?”
“它們的肚皮好鼓鼓,可以把哥哥擠到臧臧這邊來。”
剛剛二十歲出頭的臧臧在我看來還像個沒心沒肺的小孩子,連稱呼自己時都不用“我”,反而是臧臧自稱。
可能是兒時營養不良,棉花稍微鼓囊些的玩偶熊手臂都比他胳膊粗,要不是棉花沒重量,我真怕毛絨熊肥嘟嘟的熊掌壓得臧臧擡不起來胳膊。
我們家雖不至于一貧如洗,畢竟偏遠地區的經濟條件較次,臧臧是五歲才過來我家,那時餓瘦得像根豆芽菜。
豆芽菜豆芽菜,晃悠悠地長大了。
屬于臧臧衣櫥裡的衣服,除去每年夏天我定期搬出來清洗,剩下就用防潮袋與樟腦丸密封,拿出來時還帶有幾分柑橘皮的氣息。
臧臧的衣服不多。
他喜歡穿棉服,尤其帶滿毛絨的厚重外套,再戴好扁嘴巴的小醜魚帽,又可愛又好笑。
關于臧臧的一切,我全放在小醜魚線帽裡。最上面是他身份證,剪去半個角,鏡頭裡的臧臧比現實還要顯小,曾經他嘴饞跑去學校門口買零嘴,被那所學校的教導主任當成不穿校服逃課的高中生,拽住臧臧的領子把他往學校揪。
等我匆匆趕到,得知自己誤會的教導主任臉都漲成豬肝色,忙跟人道歉。
臧臧提着火雞面,樂呵呵地看我快步過來,偷偷晃動手腕,向我展示他買到一份帶雞排與脆皮烤腸的爆辣食物。
“哥,我真的很土嗎?”
回去路上,臧臧拉着我袖口,試圖想接過我手裡的塑料袋,可被我輕飄飄躲過:“為什麼說?”
“因為土土的才會被當學生。”臧臧擡頭看我,鼻尖被風吹得通紅,睫毛卷卷翹翹一笑牙齒糯白。我無語發笑:“又是歪理。”
卧室冷得我一哆嗦。
身份證後是張兩寸藍底照片,這會兒臧臧的頭發比證件長許多,别在蒼白耳後,笑起來眼睛彎彎。
這是他升高三時拍的照片。
這是他初中畢業的照片。
這是他入學的照片。
這是……
我捏住那張薄薄的塑膜紙,緩緩坐在床闆邊,相片右邊還有頗為老舊的紅色記号筆登記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