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昨夜睡的很好。
薩琳似乎隻是重拾了她精神好時會展現出來的偶爾玩鬧。除去那句稍微逾矩的稱謂,後夜她便老老實實地窩在我身邊,雙手乖巧地交疊在臉側,睡容恬靜。
尚未從昏沉的睡意中蘇醒,我仰躺在床上,緩慢地将目光歸于懸挂在床幔邊的一小簇流蘇,而後沉默阖上眼,靈感順着窗邊探出的枝葉蜿蜒向外。
土壤被潤濕後散着草木的氣息,暴雨幸存下的花蕊垂落清晨的第一滴露。
夏洛特太太正拎着裙擺督促着園丁們清理暴雨後一片狼藉的花園。薩琳醒來後,依舊能看見欣欣向榮的花叢。
她忽然擡頭朝我的窗子投來一眼。
枝葉被風刮得搖晃,我呼吸一亂,匆忙睜開眼,那一小簇流蘇再度映入視線。
太熟悉了,夏洛特太太的那個眼神,我在卡羅爾無數次地見到,她望向裡維倫家小姐的疼愛縱容,又有些擔憂的眼神。
像是早已知曉了無數事情,就連此刻薩琳在我房間裡也心知肚明般。
身旁傳來窸窸窣窣的翻動聲,我将眼底的慌亂輕輕掩去,歪頭向下一瞥,一個灰銀色的毛絨腦袋正鉚足了勁往被子裡埋。
肩膀被她蹭得發癢,我側了側身子,隔着絨被抵住她亂動的腦袋,“您在做什麼?”
“太刺眼了。”窗幔的紗簾層裡絲絲透進來的光亮被嬌貴的大小姐定義為刺眼。薩琳并不願睜開眼睛,憑借着本能往自認為舒服的地方鑽。
我有些頭疼地起身,拉緊了外露的紗簾。
随着身旁的暖意離去,薩琳迷迷糊糊地探出一張小臉,用着尚未清醒的聲音喊我,“維爾達小姐…?”
她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您要走嗎?”
我看了眼時間,還早。如果這個時候讓薩琳醒來,難免今早的課上她又要打瞌睡。
算了。走回床邊,幫她拎好被角,我彎下腰,指尖有意無意地理好她額角的發絲,柔聲說:“睡吧,夏洛特太太會上來喊您的。”
“…您去哪呢?”
“我就在樓下。”
薩琳懶懶地哼出一道氣音。忽然,她伸出手将垂落到下颚的發絲拂開,似是不滿:“唔…好癢。”
我手指一勾,将原本散在腦後亂逃出來的一縷發絲勾回,好笑道:“我過會将頭發盤起來。”
薩琳腦袋埋進被子裡,聲音低的快要聽不見,“其實散着也好看。”
心髒像是被羽毛掃過,眼前似乎隻剩下小裡維倫半探在外的銀白發絲。搭在被角的手未來得及收回,靜谧的清晨,連同時間都流動得如此緩慢。
任何難言的話語在無人傾聽之時都應被縱容。
“…謝謝您。”
克制着收回的手,我輕輕關上了房門。
夏洛特太太今早新做了薄餅搭配藍莓果醬,薩琳似乎更喜歡蜂蜜,她小聲央着夏洛特太太能不能多加一點。
管家婦人在這種事情上毫不讓步,“小姐,醫生說您要少食甜膩。”
“好吧。”薩琳将最後一口薄餅吃完,矜持地用濕巾擦了擦手,“我今天想去花房上課。”
夏洛特太太這次将目光投向了我。
我将餐刀上最後一點藍莓果醬抹盡,體貼說:“當然,隻要您想。”
夏洛特太太适當提起,“現在離上課還有一個小時,您可以去看看今早花匠新移植的花。”
少女離開時步伐輕快,像是有藏不住的喜悅。望着她遠去,餐桌上另一人似乎松了口氣,“多虧您了,不然小姐得纏着好一會兒呢。”
我了然笑笑,“如果薩琳小姐一直纏下去,興許您也會答應吧。”
夏洛特太太将剛才薩琳打開的盛放蜂蜜的玻璃罐子重新封緊,聲音難得落寞,“小姐難得有喜歡的東西,還能奪去什麼呢?”
這罐蜂蜜時常放在壁櫥一角。
對方似乎不願提起太多,笑着換了個話題,“說曾聽聞,往北的國家喜歡将脆餅蘸甜葡萄酒食用。”
“現在是葡萄成熟的季節呢,酒窖裡也該騰出地方存放今年新釀的葡萄酒。一定不能錯過今晚的新風味,相信會很合您的口味。”
我笑着點頭,“自然。”
葡萄酒的釀造并無奇特,利用果皮上自帶的野生酵母進行自然發酵,攪拌以促進口感與味道。新風味誕生于溫度與釀造時間的改變中,佩洛葛的葡萄酒常常偏酸,混有濃郁的果幹與堅果香氣。
卡羅爾的明顯更有優雅的水果香,細膩的口感與清新的酸度,适合夏季吹着微微涼風的夜晚。
杯沿輕嗅,隐隐帶有紅莓的香氣,或許還有草莓?覆盆子?聞不太清了。我仰起頭,鞋尖一晃一晃地敲着樹幹。
枝桠下的月光清透柔和,因為那個夢,我偶爾開始懷念坐在樹上的夜晚。
夏洛特太太今晚意外的熱情,從餐桌到會客廳,像是家裡的長輩般拉着我聊起了卡羅爾的很多事情。她是怎麼到這來的,大家是怎麼來的,裡維倫夫婦是怎麼将小裡維倫放在卡羅爾的,薩琳是如何一點點長大成人。
薩琳。
又是薩琳。
其實我現在教不了我的學生太多,聰慧的她早已将所有都牢記并熟練掌握。
“薩琳小姐,或許您可以考慮再找一位靈系靈感的魔法學家庭教師。”
今早的花房裡,我狀似有意無意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