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鳥齊鳴,百花祝禱,金玉琉璃,千縷紅帳。
謝将離獨自一人坐在雲歸木屋之中,将曆年來所使用過的東西一一收集起來。
為實施計劃所寫的手稿,為逗小時候的徐空青,從凡間帶回來的小玩意。
所有東西,隻拿在他手中過一瞬,便在火中化為灰燼。
謝将離決絕到,要親自抹殺掉自己存在過的所有痕迹,不願意留給徐空青一點東西,用作回憶紀念。
徐空青會想其他嗎?謝将離手中拿着一疊類似日記一樣的東西,上面記錄着每一個事件節點。
他遲疑間垂眸看了一瞬,然後手指緊握,将它們化作齑粉。
算了吧,不要再想起來了,是他有愧罷了,想不起來才最好。
“宿主,此舉危險,萬一不成功,你不僅再也無法接近徐空青,連修仙界也不會承認你了。”
系統好似永無厭倦之日,在謝将離耳中喋喋不休的唠叨。
謝将離擡眸,從敞開的窗戶中望去,看見主殿的方向,該到的人都已經到齊了,莫名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覺。
他凝神望了許久,才突兀地回道:“一定會成功的。”
謝将離将手中剛剛拿起的,那一隻已經快要凋謝的紅色芍藥焚掉,甩了甩手上的灰燼,又問道:“你是真的擔心我被修仙界當做異類,還是擔心你操縱我苦心經營的世界崩塌呢。”
謝将離站在床邊,低着頭笑,他逆着光,鋒利的輪廓看上去晦暗不明,帶着一些陰翳的感覺。
聽着系統看似擔心他的話,謝将離竟然不自覺笑出聲。
系統看上去是在提醒他小心,實則是在警告他,他必須保證徐空青飛升後,世界不會毀滅,自己才能得自由。
謝将離鎖住了所有道具,當掉了自己的壽數,毀掉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迹,隻賭這最後一博。
從今往後,他與這個世界将再無瓜葛。
真好啊,隻是今日陽光不算太明媚。
謝将離擡頭,用手遮了遮怎麼也溫暖不了人的刺眼光芒,他看向一旁徐空青精心準備的喜服,緩慢地走過去。
他的指尖在喜服上緩緩劃過,好像要記住每一枚花紋一般,将這些記憶烙印進心底。
系統答應他了,等徐空青飛升絕頂境,将送他回原世界,所以謝将離連死遁權限都抛棄了,還以隐私為由,将自己這些年得的道具通通鎖住,包括那一枚還未發放的青玉環。
自然,今日這喜服他也不會穿。
“師兄,怎麼了?”
徐空青穿着同樣鮮豔的喜服推門而入,這樣的裝扮,與他往日的風格大相徑庭。
謝将離吓了一跳,回眸時已經整理好情緒。
“沒什麼,等急了吧?”
謝将離笑得難得的溫和,看向徐空青的眼睛好像多了點不舍的情愫,隻是轉瞬即逝,緊接着調戲他。
徐空青身上的紅色喜服,在他臉上印出一抹淡粉的顔色,他轉頭,嘴硬道:“沒有,隻是吉時快到了。”
謝将離一句話,徐空青便忽略掉了滿地狼藉。
“你先去吧,我換了喜服就來。”
謝将離笑着去拍了拍喜服,催促徐空青先去,又轉身故意高聲道:“還是你知道我的喜好,隻是太漂亮了,師兄舍不得穿,要不……留給你以後的妻子穿?”
“你說什麼?”
徐空青本是安靜地等着謝将離說完,聞言突然暴起,前沖兩步,緊緊捏住了謝将離的手臂,又厲聲質問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惶恐不安,憤怒和心驚膽戰,是謝将離能從徐空青眼中,讀取的少數情感。
怎麼沒有歡喜。
謝将離蹙了蹙眉,眼見着禁锢着自己的雙手越收越緊,他才一把将徐空青攬入懷中安慰解釋:“師兄開玩笑的,今日過後,我就不能穿了。”
謊話,謝将離已經能做到張口就來的熟練了。
徐空青眼眸微微亮了些,緊皺的心緩慢的舒展,說話含着一股喉嚨緊鎖澀痛的氣聲:“你可以穿的,你喜歡什麼時候都可以穿的。”
“知道了,你先去,我要換衣服。”,謝将離半推半就,将徐空青推了出去,臨關門時,忽然聽見徐空青說了句:“師兄,求求你,以後不要再說這種話了。”
謝将離沒回答,隻是笑着關了門,看見徐空青前往主殿,才将手伸出窗外,接住那一片斡旋的桃花瓣。
“還要多久?我這邊可是準備好了,還是走那個狗洞嗎?”
是於燼的傳信。
謝将離轉身取了一張白紙,極速寫了幾個字:“一炷香之後,還有那不叫狗洞,是我特意留的門,别把自己當狗。”
他啧了一聲,又添了幾筆:“你旁觀就好,不要動手。”
謝将離将白紙朝空中一抛,紙卷雲煙,消失隐匿。
沒一會,他便看見金月台那邊,一個紅色的身影進來了。
他擡眸,心想要走了。
徐空青等在主殿外,沒過片刻,他名義上的師尊就來了。
他對這個不待見他的師尊,沒什麼好感,但礙于需要他主持大典,還是恭敬的行了弟子禮。
徐空青還未跪下,那人已經從他身邊飄過,連一個眼神也沒留下。
郁泱見狀,皺了皺眉頭,有些尴尬地将徐空青扶起來。
他道:“師尊可能是擔心你們結為道侶,卻不能雙雙飛升而擔心吧。”
“郁師兄,我不會殺他。”
徐空青聞言,不動聲色地讓開一步,遠離了郁泱。
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要殺妻證道,才死皮賴臉纏着謝将離不放的。
“就沖你前幾年,那一心向道的死木頭樣,不想歪也很難啊。”
徐空青聞聲側目,謝将離一襲紅衣曳地,一步一步沿着玉石階拾階而上。
他笑容奪目,紅衣映襯之下,更顯得他比天神更美十分。
謝将離來得及時,不然郁泱都有些答不上來徐空青的诘問。
他伸出手,沖着徐空青笑:“不接我嗎?”
徐空青伸手去接謝将離,皮膚相碰的時候,他也察覺到了謝将離指腹濕濡的水漬。
“師兄不必緊張。”
他第一次安慰謝将離,生硬又古闆。
謝将離低頭笑,穿着那一身繁鎖的喜服,不是活動不開,就偏要徐空青扶着。
“行了,你比我緊張吧。”
謝将離歪頭,目光落在徐空青另一側緊握的手,出言嘲笑。
“我沒有。”,徐空青即使人死了,嘴也是硬的,又将手往背後藏了藏。
“好了,師兄你們先進去吧,吉時快到了。”
郁泱看着兩人搭在一起的手,眸色暗了暗,還是秉持禮儀,催促兩人進去。
謝将離和徐空青手牽着手進入主殿時,他忽然有些沒底。
這麼多人,他跑得掉嗎?
謝将離左邊一瞟,是首陽山的掌門,一旁還站着萬俟舟和段懷生。
往右邊一看,是玉陸離和玄天宗衆人,再其他人,便是隻在大比上見過,一面之緣,他也難記住這麼多人。
大抵有一半的概率,他是能完好無損地走出去的,再壞一點的結果,就受點傷罷了。
謝将離恍惚間,沒有察覺,已經和徐空青行了兩拜,隻剩下這最後一拜。
徐空青已經彎腰拜了下去,謝将離卻未有動作。
他直直地站在原地,看向徐空青的目光深沉複雜,在一聲聲倒吸冷氣和郁泱大叫“師兄不要”的嘈雜聲中,将有光劍刺入了因疑惑起身的徐空青心髒旁。
謝将離眼前發白,耳朵嗡鳴,看見徐空青橙黃色的劍身再抽出來時,已經染上了一層血腥氣。
他不偏不倚,正正将劍擦過徐空青的心髒毫厘處。
拔劍時,謝将離甚至感受到了徐空青心猛然一跳的震顫,順着劍将他的手掌震得麻木。
徐空青癱倒在地,不斷地嘔血,賓客騷動,卻無人敢上前,隻有那些吵鬧的師弟,竊竊私語:“原來不是三師兄要殺妻證道,是大師兄要走這條路啊。”
“嘶,三師兄能活嗎?”
“我要是三師兄,我恨死他了。”
恨死他了,謝将離手指顫抖,欲收回有光劍,卻被一隻手緊緊握住。
徐空青的血浸潤在有光劍的劍身上,冰涼的氣息直沖謝将離的天靈蓋。
混沌之間,他終于拾回一思清明。
他看見徐空青與從前過往重疊,生吃鳥肉,嘴角挂血的他與現在受傷的他交錯。
原來如此、釋然、其實不甘心。
徐空青的眼眶少見的上了水氣,一隻手抵着心口,另一隻手去接嘔出來的血,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傷心的眼淚,一顆顆往地上掉。
“師兄、師兄。”
一聲聲師兄,支離破碎地掉在地上,驚起一片狂瀾酸澀。
謝将離咬了咬牙,見抽不出劍,便擡腳用力一踹。
又是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卻無人敢再說話。
誰都沒想到平日裡嬉皮笑臉的謝将離,竟然如此狠厲決絕。
謝将離瞳孔緊縮,看着劍尖滴下血珠,早已爛熟于心的台詞,這一刻卻忘記了要怎麼說出口。
徐空青張了幾下嘴,實在是疼的說不出來話,一旁的郁泱眼中的驚恐大于驚訝,急忙跑過去為徐空青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