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呀，還是老樣子，天天窩在辦公室搞科研，肚子圓的可以踢皮球了。”

心髒狠狠一沉，林書浔眼睫輕顫，掌心的濕潤感愈發明顯。

曾經也有所耳聞過實驗室的某些“淺規則”，譬如什麼導師壓榨學生并剝奪其勞動成果，為自己的論文和研究找苦力；又或者有些“關系戶”靠人情，隻在項目快結束時挂個名充當混子。但林書浔來這快一年時間，孟弦茂的品行作風衆人有目共睹，組員間的關系也都融洽和睦，大家皆憑實力說話，從沒有什麼“灰色關系”産生。

可如今這個從天而降的新生不僅毫無名氣，還一口一個“孟叔叔”叫得親熱。

昨天的短信，原來就是因為他嗎？

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林書浔松開拿着玻璃杯的手，隻見透明的杯壁上留着幾個明顯的手指印，想了想，用衣角輕輕擦掉；看垂下的衣角褶了，又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抹平。

冷靜一點，林書浔。

說不定隻是自己多想了。

本以為能平常心面對這一切，但當她看到陸言洐從包裡掏出一袋子茶葉，笑眯眯地放在孟弦茂面前，用那張人畜無害的臉親切地說：“差點忘了，孟叔叔，這是我爸讓幫我帶過來的，知道您喜歡喝自家種的茶葉，特地托朋友摘了帶給您的”時，她一個忍住，“騰”得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二人對話戛然而止，紛紛轉頭。

林書浔蹙着眉：“孟教授，您昨天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很不禮貌的打斷。放在平時，林書浔斷不會這樣做，隻是從昨天圖書館沒借到書開始，一件件事情的發展都超出了她的預計範圍，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她很不喜歡。

在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裡準備。哪怕被當場宣布失去參與資格，她也可以安慰自己：沒關系，學長學姐們那麼優秀，我一個準大三本科生，能和他們一起本就是幸運，這次沒機會，來年再戰好了。

但現在，她實在有點咽不下這口氣。

不是輸不起，而是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灼熱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林書浔擡眸，再次撞進那個人的眼睛，黑白分明的大眼緊緊盯着自己，明明不帶什麼情緒，卻讓林書浔莫名感到煩躁。

關系戶，很煩。

新生，很煩。

那雙眼睛...也很煩。

沉默與尴尬彌漫在空氣中。見沒人說話，林書浔索性繼續開口：“人員調動...是什麼意思？能加入咱們組的名額有限，是需要我做出調整嗎？還是...”

注意到一旁強烈的視線，她猶豫了一瞬，到底沒直接點破，“清理點位置給學弟更多的展示機會？”

話一出口，林書浔也知道自己完了。莽撞與後悔向來不是她的特點，這次當着老師的面說這種有争議的話，不管事實如何，不禮貌的标簽已經被貼上了。

她半垂着頭，指甲緊緊在泛白的拳心摳出了幾道痕。

“欸！都怪你小陸！跟你閑聊這麼久，差點忘了正事了！”

孟弦茂猛得一拍手，毫不客氣的給身旁人來了一拳。

林書浔怔然，攥緊的手心驟然松開。

在她晃動的瞳孔中，孟弦茂轉頭樂呵呵笑了笑，和善的喚：“來小林。”他擡了擡手，舉出一串鑰匙，“昨天沒能來得及，這是給你的，實驗室鑰匙。”

“...什...什麼？”

“你們應該已經互相認識了吧。”孟弦茂指了指二人，眼神詢問，在得到陸言洐的肯定答複後，正了正神色，溫和而有威懾力的啟唇，“是這樣，你們的學姐程霜霜，家裡臨時有點事，得趕回去一個月。”

林書浔呆呆的看着掌心那串鑰匙，震驚的腦子有點發懵。

“她一走，原本負責的A部分就得暫時擱置，B組人手也很緊張，沒法抽出人來同時兼顧兩組。你們也知道，我甯可項目暫緩也不接受随便什麼人加入項目組，所以目前這個情況,”孟弦茂換了口氣，接着說，“我可能要把B組的小張調過來，他最早跟着我，讓他來接手A組我也放心。小林你原先在A組對吧，可能得要你和這小子一起，去B組鍛煉一段時間。”

為了提高效率，增加容錯率，這個項目從最初成立時便劃分了兩個小組，B組主要負責實驗測試、數據記錄，A組則側重于數據分析，反饋調節。總得來說，A組的任務與要求會更高一些，核心成員程霜霜的離開對整個組的進度影響也會很大，而因為孟弦茂對組員的要求門檻之高，成員人數很少，每個人的任務和壓力都不小，各自掌握的部分也完全不同，少了一環都很難繼續下去。

現在這麼調整，相當于把林書浔從一個小兵變成了組長，還順帶收獲了一個小新兵。

至于這個小新兵......

“我和他爸是老朋友了，從小也相當于看着這孩子長大。他嘛...成績還行，高中的時候也拿了幾個國家級物理競賽獎，原本想去B市的Q大，後來說什麼舍不得離開家，就留在咱們A市了。這不，一聽說我這缺人，求着我想來鍛煉鍛煉，本來我沒理睬他，可沒想到這小子熬了一個暑假，硬生生把我們的項目基本信息給吃透了，我尋思着他雖然還小，但有些東西也不比你們差，就答應了他來。”

“小林，你别擔心，雖然是個新生，但他該有的基礎也都有。”

“你性子穩重，讓他跟着你，我也放心。”

兩句話，既介紹了來人，也輕輕得解了她的圍。

林書浔臉頰一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對不起，孟教授，是我今天太急燥...”

“欸，哪裡的話！”孟弦茂哈哈一笑，轉向陸言洐，“倒是你，好好跟着學姐學知道嗎！”

說着，孟弦茂毫不客氣的拍了拍陸言洐後背，“啪--”的一聲，力度絲毫不帶弱。

“嘶---孟叔你這掌勁可是又大了啊！”少年摸了摸後背，有些吃痛的笑道。

“開玩笑！你當你孟叔每天早上六點的太極拳白打的啊？倒是你，可别上了大學就不住重視身體啊，别學你林學姐，越來越瘦，你看看這小身闆，比上學期又薄了一圈了。”

“是嘛。”

聽到自己的名字，林書浔下意識擡頭，恰好對上來人的目光，烏黑的瞳孔直直望着，亮閃閃的眸子裡全是笑。

她怔然，逐漸消除先前的警戒與輕微敵意，卻又不得已再次低頭，感受臉頰兩側火燒一般的紅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