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省的初秋,晝夜溫差居然比往年大,天色漸漸昏暗,雲層壓低,暮色蒼茫。
偌大的教室中,兩個人僵持不下。
周梨盯着錢齊言的樣子,想起初見面的場景——細密小雨,也是這般暮色蒼茫的天,空氣裡帶着土腥味,地上水窪不平。小賣部中嘈雜卻富有别樣風味的英文歌,掉在地闆上的用完的筆芯……
包括齊言醒來不平不淡的眼神。
和現在一般無二!
盛有水霧的眼眸逐漸眯起,周梨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齊言右手二指夾着透明杆按動筆——周圍同學都是買各種周邊聯名款式,就他一個人買最樸素的按動筆。齊言緩緩打開紙團。
第一節課晚自習倒像是老師請假,年級辦查人數的周主任隻是一隻腳踏進班布置任務,不到十分鐘便擡腳不見蹤影。剩下的僅僅是教室此起彼伏的暗暗偷笑聲。
周梨見狀,原本想直接開口大方交流,轉念又一想,附近還有同學在鑽研習題,不方便說話打擾,最後選擇寫字紙團交流。
以她這個視角,周梨看不見齊言在寫什麼。周梨微微偏頭,擡起眼,天花闆上的吊燈高高挂起,正好對準齊言的座位,亮白色的燈光灑在他身上,發梢、肩頭、高得恰到好處的鼻梁,以至于正在寫字的手指關節,月色亮光落了個滿懷。
窗外天際慢慢暗淡下來,飛鳥歸巢,與教室内的風光大相徑庭,周梨換了個姿勢,打了個哈欠,下一刻桌子上呈現出一紙團。
紙團的折痕和她的不一樣,明明顯是有意還原初始版的折痕,周梨沒把這個細節放在心上。直接展開紙團,坎坷不平的紙張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字迹。
最下方的一段赫然是齊言的回複,教室燈光下還有未幹的筆墨,字迹狂野勁瘦,回憶起之前在小賣部令人無法辨認的價目表,完全不是同一個人寫出來的。估計是小賣部老闆寫的。
“不養。”周梨将短短兩字的小聲讀出來,大腦反應了一會,“不養嗎??”
她篡着紙條好一會,緊緊盯着齊言的背影,似乎在揣摩他拒絕的理由,随後翻起紙條,正面反面都看了看,連個原因都沒有寫。
隻有兩個大字——“不養”。
這該不會是專門氣她的吧?想到這裡周梨後悔死了,早知道不該吐槽了!
周梨性子倔,再次寫下幾句話,胡亂将紙條捏成一團,重蹈覆轍。
這次齊言的回複是:“渡人先渡己。”
意思是——
在有足夠基礎上,先确保自己,再去救濟他人。
周梨明亮的眼睛凝視着這句話好久,好久,最後眼睛裡的星光化為朦朦胧胧的霧。
“可、可是,”周梨幹淨的指尖摩挲着紙張,語氣中透露着無奈和悲憫,“一點點善意,或許對别人來說,可獲得靈魂上的重生……”
齊言還在動筆寫字,看不清他的神情。
算了,繼續想辦法吧。周梨扶額。時間的緊張沒有讓她多想其他辦法,幾乎是寫完作業有足夠的喘息時,她才想起來還要去醫院一趟。
街排排路燈從學校門口一直延伸到街道盡頭,無數白燈凝聚在一起,照亮漆黑的夜,車輛人群川流不息,周梨憑着記憶往醫院的方向走去,從學校這條路出發,要經過路口的小賣部。
周梨一身校服,綁着馬尾頭發,臉頰邊的碎發漸漸束成淡淡劉海,依舊遮不住明媚。她沿着街邊小路往前走,今天她放學出來的晚,等到小賣部門口時,人已經稀稀疏疏走完了。
路口的紅綠燈,紅光閃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剛好是下夜班的高峰時刻。周梨站在一旁,下意識回頭,目光對上陳舊的字牌。
今晚的風很濃。
裹挾着初秋裡特有的惬意和散漫,穿過梧桐樹梢,葉隙間感受到零碎月白,樹葉脈絡隐隐約約透出螢光。
小賣部不為人知的角落,孤寂高挺的路燈下,饒是蜘蛛網布滿燈罩,可縷縷光線将少年籠罩。
地面上有碎銀幾兩,微微閃爍,是月光凝結成的光陰。
他半蹲着身子,袖口藏有撕開口的貓條,面前的小可憐悠閑的地擺着尾巴。
一晃,一晃,又一晃。
可就在這一刻,周梨對上了齊言的視線,虛化不清。
偏偏是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剔透,不染。
周梨回想起多年前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一生也無法忘記的片段——
“看我幹什麼?我臉上有東西?”
女孩綁着小辮子,笑得張揚,“沒有呀!”
“那你看我幹什麼?”比女孩高半個頭的男生和她一起坐在馬路邊的長椅上,懶洋洋的地掀起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