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認床和噩夢,江洄很早就醒了。當值護士來問江洄是否需要護工,江洄拒絕了,自己并沒有傷得很嚴重,行動基本不受限。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噩夢了。這些年,雖然失眠,要借着一些外部力量才能入睡,但至少不會中途驚醒。
昨天見到齊溯身上專屬于潘家的袖扣時,她急火攻心,一下子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現在回過頭想想,其實早就有眉目。隻是她沒抓住線索。
齊溯車禍住院時,她第一次見到潘朝晖。江洄還以為潘朝晖是在幫潘廷均這個唯一的兒子擦屁股。江洄還是把潘朝晖想得太善良了,潘朝晖這樣的人,哪裡會因為一場小小的事故,送齊溯這麼大個人情呢。
潘朝晖做的一切都是有利可圖的。原來,齊溯也是潘朝晖的兒子。
多諷刺的命運啊。
江洄為了能接觸潘朝晖這個階層的人,處心積慮地接近齊溯,想借助他的人脈資源去找仇人。沒有辜負江洄的忍耐,仇人真的找到了。就在她以為可以進一步實施自己的計劃時,自己攀附的對象居然是仇人的親生兒子。
雖然從來就沒有幫手,但江洄第一次感到孤立無援。像是身處結滿薄冰的湖心,既不能原地停留,又不知道往哪邊走,每個方向都有冰裂的風險。
江洄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累和迷茫。
隔壁床的奶奶見江洄悶悶不樂,操着一把略顯沙啞的嗓子問她:“姑娘,腳還疼得厲害?”
“沒那麼疼了,謝謝奶奶。”
“昨天晚上那個小夥子是你什麼人呐?”
江洄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一個認識的人。”
奶奶似乎對齊溯有些抱歉:“昨天看你那麼難受,我還以為他是壞人呢。後來看他的樣子,應該不是,他還挺關心你的。”
江洄下意識回答:“嗯,他不是壞人。”
“他今天還來嗎?”
“不知道呢。怎麼了奶奶?”
老太太眼含歉意:“昨天誤會他了,他要是還來,還是想給他道個歉。”
江洄寬慰她:“他不會介意的,您别擔心。”
奶奶呵呵笑着,聲音溫暖慈祥:“姑娘還是很相信他的嘛。”
相信嗎?也許吧。
江洄在某種程度上是非常信任齊溯的。齊溯說他懷疑自己的理由是以為自己是潘朝晖的眼線。由此可見,齊溯和潘朝晖是敵對關系。
但眼下不一樣了,他不僅是潘朝晖的兒子,并且潘朝晖有意帶他入局,說不定将來會接手磐石集團。這麼巨大的誘惑,很少有人能抵抗。
她相信齊溯,但不相信人性。
扣扣——
突然有人敲門,隔壁床的奶奶問:“請問你們找誰啊?”
江洄聞言看向門口,她見過他,是潘朝晖身邊的人。他們這麼快就找上門了嗎?
“奶奶,他是來找我的。”
張廣宗抱着一捧鮮花,小心放在床頭的櫃子上:“江小姐,我姓張。之前我們見過的。”
“張先生請坐吧。”
張廣宗撈起一旁的椅子,輕輕挪到江洄病床邊,全程沒有發生一點聲響:“江小姐,潘先生想見見你。”
江洄冷靜地接受安排:“我想先回家換件衣服可以嗎?”
“當然可以。”張廣宗文質彬彬、禮儀得體,自然不會拒絕江洄合理的要求。他看了看江洄受傷的腳,又說:“我去找輛輪椅,你的傷得好好養着。”
“多謝。”
江洄回家洗了澡換了衣服,噴了自己最喜歡的香水,也是最能讓自己心安的味道。江洄出門時,張廣宗不知道什麼時候叫了一位大姐來幫她推輪椅。
坐着潘家的豪華座駕,江洄第一次來到了潘宅。
江洄坐在輪椅上,仰視着潘宅高大的門楣,不禁感歎:“好一座恢弘大氣的莊園,隻是不知道這背後是多少人的血淚呢。”
張廣宗假裝聽不懂江洄的言外之意:“這麼大的園子,參與的工匠自然是很多的,給咱們很多傳統手工藝人展示的機會呢。”
論臉皮厚,江洄自愧不如,隻好閉嘴。
這些所謂的上流階層啊,慣是會說好話為自己辯解的。踩着人往上爬,榨取工人的價值,吸勞動人民的血。錢讓他們賺了,名讓他們享了,最後還要大義凜然地宣稱“是我給你們創造了就業機會”。
越往裡走,江洄心越緊。這處莊園處處是景,張廣宗熱情地介紹着園子裡的巧思,連湖邊一塊不起眼的石頭,都是匠人手工打造。
江洄眼裡沒有美景,隻看到了蘸着人血的饅頭。
張廣宗帶江洄到了一個隻有幾張沙發和一面書櫃的會客廳。原來在潘朝晖眼裡,江洄是一個不配到他書房裡談話的無關緊要的人。
張廣宗本想扶江洄坐到沙發上,江洄不肯。
“不用了,輪椅挺好的,還是張先生想得周到。”
“那你現在這兒等一下,潘老一會兒就來。”張廣宗也不勉強,叮囑了一句,就離開房間了。
江洄在這個略顯空曠的房間等了半個小時,潘朝晖才出現。
還好她另條腿還是好的,蹦着去書櫃随便抽了一本書看着,才不至于太無聊。
房間裡鋪了地毯,潘朝晖進來時悄無聲息。
“江小姐喜歡看書?”
“偶爾看看。”
江洄合上書,放到一邊,擡頭看他,沒有張廣宗的攙扶,他走得很慢,看着是腿腳不太方便。最終江洄的目光落到他的左手上,他沒戴義指,也沒有戴手套,左手小指處空空蕩蕩,隻剩一小段孤零零地支棱着。
潘朝晖在正對着門的獨立沙發坐下,察覺到江洄的目光,伸出左手,來回翻轉着,像是在欣賞什麼藝術品。
“江小姐可知道我這手是怎麼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