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當時她很受鼓舞的樣子,我以為她會為自己讨一個公道呢。”
當時周嘉卉跟馬月月接觸得最多,分别的時候跟馬月月加了聯系方式。韓慶峰的消息就是馬月月告訴周嘉卉的。
周嘉卉家境殷實,在父母的保護下長大,沒見識過什麼黑暗面,溫泉鎮那次是她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她又震驚又生氣,所以一直很關心事情的進展,也很同情馬月月的遭遇。
在得知韓慶峰的下場後,周嘉卉在工位上差點高興得跳起來。短暫的高興過後,出于關心,她追問了馬月月的工作有沒有受到影響。
剛開始馬月月語焉不詳,生硬地想轉移話題,但周嘉卉對關心的事有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馬月月招架不住,才跟周嘉卉坦白,說自己當了縮頭烏龜,還讓周嘉卉代為向江洄表達感謝和歉意。
在聽到馬月月哽咽着說對不起的時候,周嘉卉幾乎是一瞬間就蔫了下來。她心疼馬月月的處境,但同時也不理解為什麼她會放棄這麼好的為自己說話的機會。
聽了周嘉卉宣布的消息,朱盈盈手握着筷子發呆,她能理解馬月月,但她不敢說出口,隻好沉默,埋頭吃飯。
康薇雖然沒有親曆這個事件,也沒見過她們所說的這個馬月月,但她從周嘉卉和朱盈盈那裡得到了足夠多的細節,她深知年輕女孩在職場的不易,她勸着周嘉卉:“不是每個人都像阿洄這麼勇敢的,她也不容易。”
周嘉卉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隻是一時間接受不了:“洄姐為了讓韓慶峰付出代價,自己也是承擔了風險的,她卻什麼都不用做。我就是覺得她這樣有那麼一點點自私。”
見三個人都沉默了,江洄知道她們是為自己鳴不平:“我倒是希望像馬月月這樣的女孩能自私一點。”
聽到江洄的話,周嘉卉一臉疑惑,康薇則是眼含贊賞和鼓勵。隻有朱盈盈,匆匆瞥了江洄一眼後又低頭吃飯,就差把自己埋進餐盤裡。
自私。在大多數語境下,這是個貶義詞。
剛剛過完的春節,朱盈盈第一次沒回家過年,也沒給家裡打多少錢,隻給父母發了祝福紅包。假期短短十幾天,朱盈盈接到家裡七八個電話,卻沒有新年問候,他們嘴裡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彙,就是自私。
他們兇狠又直白地控訴她是個白眼狼,說她有了本事就忘本。朱盈盈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把那些她羞于啟齒的詞彙那麼順滑地說出口的,她隻知道自己的心被親人紮了無數個洞。
但江洄卻說,不僅不用因為自私而感到抱歉,她甚至希望像馬月月那樣的女孩可以自私一點。
就在那一瞬間,她心髒裡面那些被語言刺破的傷口,突然被人輕輕安撫着。有人告訴她,那不是你的錯。
朱盈盈跟馬月月在家庭和成長環境上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或者說,很多底層出生的女孩,處境都差不多。不過她比較幸運的是,進了一個好的公司,部門領導雖然煩人,但不至于做那些毫無底線的事情。
朱盈盈之所以在聽了周嘉卉不理解馬月月的言論後沉默不語,是因為她完全理解馬月月。她的理解和康薇不同,康薇的理解是基于她的人生經驗和對人性的寬容,但她幾乎能感同身受馬月月的遭遇和心情。
因為如果她遇到的同樣的情況,她大概率也會選擇沉默的。
但她又是江洄的朋友,她覺得周嘉卉說馬月月自私也有道理。所以她猶豫了,一邊是對馬月月感同身受,一邊又覺得周嘉卉說得沒錯,所以她隻能沉默。
但江洄的話将她從自我和友誼的兩難中拽了出來。
江洄說:“其實,就算沒有馬月月,我也會這麼做的。我完全是為了我自己。”
周嘉卉不解:“那為什麼當時你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揭發韓慶峰,而不是直接答應她的請求。”
“因為當她的生活步入正軌,越來越好的時候,她就會後悔今天沒有為自己勇敢一次。這是她自己的人生,有些東西是必須要承擔的。”
現階段,馬月月連生存都困難,何談生活。什麼都不做,是她眼下最能擺脫以前那種提心吊膽過日子的辦法。
江洄完全能理解。
但當她能自由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也能自如地出入各種高檔寫字樓的時候,那些晦澀的舊事就會像粘在鞋底的狗皮膏藥,踩不死也揭不掉。
江洄祝願馬月月會有後悔的那天,正如她希望她可以再自私一點,一切都以自己的感受和利益為主。因為隻有當一切順遂的時候,她才會開始在意以前沒有勇敢過的瞬間。
突然的沉默讓三人注意到朱盈盈的異常,剛開始還以為她隻是共情馬月月的遭遇,卻突然看見一滴眼淚猝不及防地掉進餐盒裡。
幾人一時慌了神,着急問朱盈盈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
朱盈盈埋着腦袋,吸了吸鼻子,又把眼淚抹幹淨,沖着幾個姐妹笑着:“沒事,我是高興。”
周嘉卉還是一臉懵,江洄和康薇卻了然地跟着朱盈盈一起笑了。
康薇拍了拍朱盈盈的肩:“要不我再幫你去打份飯菜?準備吃眼淚泡飯啊!”
要是擱以前,朱盈盈肯定會将就着吃或者幹脆空着肚子到晚上。但現在,她決定從今以後不再委屈自己,做一個自私的人。
她點了點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