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問江洄:“弟弟多大了?”
“今年十四了,十歲的時候做的手術。”
袁為民痛心患者的情況,下意識問:“怎麼這麼晚才做手術,先天性心髒病的孩子早做手術比較好。”
江洄知道袁為民醫者仁心,隻簡單解釋:“家裡情況特殊,之前沒有條件做手術。”
這話一出,兩位醫生都陷入沉思。他們行醫多年,見過無數因為沒錢而放棄治療的病人,隻是沒想到眼前這位姑娘家裡竟也是這樣的情況。
“四年前我弟弟能做手術,還多虧齊總幫忙。”
袁家父子不約而同看向齊溯:“哦?”
江洄隐去當年的具體情況,隻說結果:“是齊總資助了我們。”
袁世新面露微笑:“原來如此。之前偶然看過一篇齊總的專訪,裡面就提過齊總資助了一些心髒病的兒童。原來齊總這麼早就開始做這件事了?”
齊溯跟兩位醫生解釋:“也沒有。我們團隊五年前才回國,那時候還沒什麼錢,江洄的弟弟……是個特例,資助的事是這兩年才開始的。”
“怎樣都好。現在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也不多了,病人嘛,能救一個是一個。”袁為民雖說是頂尖專家,但醫學之外的很多事情還是無能為力。
用餐逐漸接近尾聲,袁為民親切地問江洄用餐感受。
“菜品很好吃,謝謝袁醫生的款待。”
袁為民回想自己跟江洄少數的幾次對話,她一直稱呼自己為“袁醫生”,今天遇到他兒子,也是稱呼“小袁醫生”。多年來,他聽慣了别人奉承式的稱呼,主任、教授、專家甚至大佬,退休後稱呼變成了袁老。
袁為民覺得挺有意思,就問江洄:“小江啊,你老闆和同事都是恭恭敬敬地叫我一聲‘袁老’,怎麼你一個小姑娘,叫我醫生就算了,還叫我兒子‘小袁醫生’,他可是比你、比你們齊總都年長很多。”
“啊?”江洄被問得有些懵,也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犀利的問題,隻好避重就輕地說,“可您二位不就是醫生嗎?”
“說得好!”袁為民哈哈大笑起來:“小齊啊,你有個好助理。”
别的稱呼都是虛名,醫生才是本質。袁為民頻頻點頭。
齊溯也笑着說:“謝謝袁老誇獎,江洄一直都很優秀的。”
“小江是個坦誠的姑娘。”袁為民又突然收起笑容,少了皺紋堆積在眼角,袁為民銳利的眼神直直看向江洄:“那我問你,前兩天在展會,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去你們那兒的。”
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她一個初出茅廬的菜鳥哪能瞞過他。江洄坦然承認:“是。”
“好,果然夠坦誠。說說你的理由。”
突然的質問讓吃飯時和諧的氛圍蕩然無存。
袁世新自然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做,但江洄一個小姑娘,又是對他們家有恩的人。見江洄似乎被吓着了,袁世新終究有些于心不忍,看向齊溯:“你不幫小江說說話?畢竟你才是老闆,公司效益好,員工最多分點獎金,老闆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齊溯語氣輕松:“不需要我,她自己就可以。”
江洄确實是被問得有點懵,在沉默的幾秒鐘裡,她也在猶豫要不要說實話。
現在這個時代,說真話的代價太大了,她拿不準坐在對面的袁家父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聽到齊溯的話,江洄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站起來,面色有些凝重:“袁老,首先,我很抱歉利用了張姨的善良。當時張姨帶着童童來道謝,我認出了她。我想留住她,您自然就會來我們展位,才編了一個請她幫我完成‘KPI’的借口。”
“但是這件事到現在,沒有人因此受益或受損。重明科技确實非常需要一個機會,但這個機會何嘗不是醫生和患者的呢。”
“相信兩位醫生見過太多因為幾萬塊甚至幾千塊放棄治療的病人,他們不想好好活着嗎。世界上隻有一種病,就是窮病,正如我弟弟一樣。”[注]
“心外科手術是外科寶塔上的明珠,其難度和精細程度可想而知,如果有精密儀器的加成,對手術效率和術後風險都是有益的。但國外的設備——”
江洄猶疑了一瞬,這種時候不宜捧高踩低,國外的醫療設備情況如何,兩位醫生比她更清楚。
“如果治療的費用降下來一些,是不是就少一些因為費用止步手術間的患者呢。”
“至于利益,企業不是做慈善,自然是要賺錢的。其實這是個多方共赢且能持續發展的局面。”
江洄一口氣說了一大堆,義正言辭,在這樣一個吃飯的場合,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袁為民了解了江洄的想法,也不再為難她,跟她開着玩笑:“那你呢,你這麼為公司着想,是為什麼?又是因為‘KPI’?”
“那倒不是。再說,齊總也沒說要給我獎金呢!”
江洄越說越小聲,引得現場幾位大笑。嚴肅的氛圍也因為江洄一句看似抱怨的話而重新破冰。
袁世新更是“指責”起齊溯來:“齊總,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哈哈哈。”
齊溯無可辯駁,眼裡含笑看了眼江洄,回答袁世新:“是我考慮不周。”
聽了齊溯的話,江洄更無地自容了,恨不得把頭埋進桌子底下的樣子。
而低頭“害羞”的江洄忍不住想,果然,不管什麼年紀的男人,在面對涉世未深的年輕又懵懂的女孩時,防備心都會下降。
他們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才是掌握話語權的那方。
齊溯看着低着頭的江洄,她因為害羞,脖子耳朵都紅透了,眼睛盯着桌面,不敢看其他人,像隻鴕鳥,想就此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齊溯用手背輕輕擡了擡她快垂到胸口的下巴:“好了,袁老沒怪你。”